吴心伯:论中美战略竞争
2020年07月03日  |  来源:《世界经济与政治》2020 年第 5 期  |  阅读量:22380
技术的国家为另一方,两个阵营泾渭分明、 分道扬镳,全球化的世界沿着技术断层线走向分裂,这一断层线还可能会延伸到投资、 贸易甚至金融领域。中美技术竞争由此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地缘经济和地缘政治影响。 

(二)地缘政治竞争 

基于世界回归大国竞争的判断,特朗普政府视中国为主要的地缘政治竞争对手,竞争范围涵盖全球。《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宣称,在印太地区,中国试图“取代美 国,扩大其国家主导的经济模式的势力范围,并以对它有利的方式改写地区秩序” ;在西半球,“中国试图通过国家主导的投资和贷款将该地区拉入自己的阵营” ; 在非洲, 中国正在扩大经济和军事存在,“中国通过腐蚀当地精英阶层、控制采矿业、让非洲国 家受制于不可持续和不透明的债务和承诺的做法,损害非洲的长期发展”。 

印太地区是美国对华开展地缘政治竞争的重点。特朗普政府声称,印太地区日益 面对一个“更加自信和武断的”中国,它愿意为了谋求“扩张性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利益”而接受摩擦,是印太地区的“修正主义大国”。 为强化与中国的竞争,特朗普政府祭出了“印太战略”,该战略在推进对华竞争方面具有五个特点: 第一,把太平洋和印度洋整合为一个一体相通的地缘政治概念,体现出特朗普政府对中国在印度洋地区不 断扩大的政治经济影响力的关注。第二,强调中美两国在印太地区的竞争是两种不同的秩序愿景的竞争。美国将其印太战略的内涵界定为“自由”和“开放”。所谓“自由”,是指该地区国家不受他国胁迫,而且能在本国国内维护自由民主体制,公民享有 基本的权力和自由;所谓“开放”,强调的是印太地区海上交通线以及贸易和投资的开 放性,尤其是南海不被任何国家控制,能够和平解决领土和海洋争端。这些表述明显具有针对中国的意涵。第三,把印度纳入美国地区战略构想,借助印度平衡和制约 中国。第四,在安全层面,以美、日、印、澳四国之间的安全合作( 包括美日印、美日澳 等三边合作) 为主,以这四国与印太地区其他国家的安全合作( 如“印太海上安全倡 议” ) 为辅,旨在平衡中国海上力量的快速增长,牵制中国在西太平洋及北印度洋的海 上军事活动。第五,在经济层面,阻碍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尤其是海上丝绸之路的 实施。特朗普政府提出了“印太战略”的经济倡议,投入资金支持印太地区相关国家发展数字经济和网络安全、能源和基础设施。2018 年 10 月,美国国会通过的“建造法 案( BUILD Act) ”经特朗普签署生效。该法案整合了美国国际开发署下属的相关部门, 在原海外私人投资公司主体基础上成立美国国际发展金融公司( USIDEF),将美国全球 基建项目融资规模增加至600 亿美元。美国采取的这一重要举措旨在与中国开展竞争, 正如副总统迈克·彭斯( Mike Pence) 所称,美国重组国际发展与融资项目,以为某些国 家提供“公正透明的选择,以替代中国债务陷阱外交”。 美国还与日本、澳大利亚建立 印太基础设施建设伙伴关系,共同出资支持本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不仅如此,美国还 以各种方式抹黑“一带一路”倡议,大肆宣扬其所蕴含的经济、政治、安全和技术风险,通 过引诱与施压两手并用企图使相关国家拒绝或疏远中国的资金和项目。 

南海是“印太战略”的重点关注。特朗普政府认为奥巴马政府对华软弱,未能有效阻止中国在南海的“扩张”行动,因此美国应采取更强有力的措施。美国政府首先通过舆论战抹黑中国、动员盟友和为美国的行动张目,指责中国在南海的军事部署 “危害自由贸易,威胁其他国家主权,破坏地区稳定”,歪曲中国的最终意图是控制整 个南海。为达到增加中国南海行为的成本、阻止中国进一步巩固其在南海地位的目 的,特朗普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军事和外交手段。 美军显著提升其在南海军事行动的 频率和强度,在南海开展的所谓“航行自由”行动和举行的军事演习变得更具挑衅性、 针对性和威慑性。 美国还向南海派出了海岸警卫队船只,并威胁要以军舰身份对待 中国在南海的民兵船只。特朗普政府更直接向中方施压,要求中方撤出在南海岛礁的 导弹部署。2019 年 3 月,美国国务卿迈克·蓬佩奥( Mike Pompeo) 在访问菲律宾时表 示《美菲共同防御条约》适用于南海。这一表态标志着美国相关政策的重大变化,也 暴露了美国要更深地介入南海问题的意图。此外,美国还积极动员盟友和伙伴介入南 海问题, 2018 年以来日、澳、英、法等国先后派军舰赴南海活动。2019 年 5 月,美国、日 本、印度和菲律宾四国军舰在南海海域编队航行,并开展联合演习。 

台湾问题在“印太战略”中占有突出地位。特朗普政府极为重视“台湾牌”的战略 和战术价值。 在国会和行政当局内部亲台势力的竭力推动下,特朗普政府通过立 法、军事和外交等手段加大对台湾当局的支持力度。2018 年 3 月,特朗普签署经国会 通过的“与台湾交往法案( Taiwan Travel Act) ”,为提升与台湾当局的关系大开方便之 门。双方高层往来频繁,军事合作也有实质性突破。2019 年 8 月,特朗普政府宣布对台出售 66 架 F-16V 战斗机,总价值 88 亿美元,是美国对台军售史上金额最大的一 笔交易,也是时隔 27 年后台湾地区第一次从美国购得新型战斗机。美国对台军售模 式也出现重大调整,如允许技术转移、鼓励商售、聚焦不对称作战武器等。 双方军事 交往日趋热络,层级不断提高。美国还利用军舰通过台湾海峡、海军科研船只停靠台 湾岛等形式来展现对台湾当局的支持。在国际层面,特朗普政府也加大了对台湾当局 的支持力度,如出于对萨尔瓦多、多米尼加和巴拿马三国与台湾地区断绝“邦交关 系”、与中国大陆建交不满,召回美国驻三国的大使或临时代办,并向台湾地区在拉美 与加勒比地区的其他“邦交国”施压,防止它们效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 2019 年 5 月,经美方同意台湾地区驻美机构“北美事务协调委员会( CCNAA) ”更名为“台湾美 国事务委员会( TCUSA) ”,将“台湾”与“美国”并列,旨在凸显“台湾”的政治身份。 2019 年 6 月,美国国防部发布的《印太战略报告》公然把台湾地区称作“国家”,事后 美方并无纠错之举。这些迹象显示,特朗普政府试图突破“一个中国”的红线,使“一 中一台”成为美国对台政策的新模式。 

特朗普政府在印太地区开展对华战略竞争的视野还投向了太平洋岛国。 由于该地区关系到美国的地缘战略利益和海上战略通道利益,奥巴马政府在推进“亚太再平衡”战略的过程中重新认识和定位太平洋岛国的重要性。 随着中国与这些岛国经贸联系的扩大,特别是越来越多的太平洋岛国加入“一带一路”倡议后,特朗普政府越来越对中国在该地区不断扩大的存在和影响力感到不安。2019 年 5 月,特朗普在白 宫会见了来自帕劳、密克罗尼西亚和马绍尔群岛等三国的领导人,并发表联合声明 “共同确认其对一个自由、开放和繁荣的印太地区的兴趣”。 2019 年 8 月,蓬佩奥访问南太岛国,声称美国加强与它们的关系有助于抵抗中国“以威权主义”姿态重塑岛国地区版图,试图说服这些国家减少甚至停止与中国的互利合作。 特朗普政府还动员澳大利亚、日本等盟国加强与太平洋岛国的联系,与美国一道遏制中国在该地区的影响。

美国对华地缘政治竞争还延伸到非洲、拉美等印太之外的地区。2018 年 3 月,时 任国务卿雷克斯·蒂勒森( Rex Tillerson) 在其上任后的首次非洲之行中,凡所到之处 都在警告非洲国家要警惕来自中国的贷款,以免失去对本国基础设施和资源的控制, 甚至“损害国家主权”。 2018 年年底,特朗普政府推出所谓“非洲新战略”,其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将矛头对准中非关系,企图使非洲国家在经济上疏远中国,在政治上拥抱 西方模式,在军事上警惕与中国的合作。面对近年来中国在长期被视为“美国后院” 的拉美与加勒比地区投资和贸易的快速增长以及中拉关系的发展,特朗普政府深感不 安。2018 年 10 月,彭斯在演讲中公开指责中国支持委内瑞拉的马杜罗政权,并通过向某些承诺关照中国战略利益的政党和候选人提供直接支持来影响一些国家的政 治。 同月,蓬佩奥访问巴拿马期间警告巴方要谨慎处理与中国的商务关系。2019 年 4 月,蓬佩奥在访问智利时宣称,中国在拉美的投资具有“腐蚀性”,会“滋生腐败并侵 蚀民主与秩序”。 特朗普政府还通过“美洲增长”倡议推动美国企业参与拉美与加勒 比地区基础设施建设,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开展竞争。抵制中国不断扩大的存 在和影响力、牵制中拉关系的发展业已成为美国拉美外交的重点。 此外,从劝阻以色列扩大与中国的经济与科技合作到试图阻止意大利加入“一带一路”倡议,美国对 华地缘政治竞争的烽火还蔓延至中东和欧洲。中美地缘政治角逐已然具有全球性。

 (三)政治竞争 

政治和意识形态竞争是特朗普政府对华竞争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特朗普政府之所以重视与中国的政治和意识形态竞争,一方面是出于动员国内政治支持的需要。 正如范亚伦( Aaron L. Friedberg) 所指出的那样,美国政府需要部分地将来自中国的挑战塑造成意识形态上的,“地缘政治和经济因素固然重要,但从历史上看,那些能够打动和激励美国人民的是让他们认识到,维系其制度的原则受到了威胁”。 另一方面,强化对华政治竞争也是美国对中国国内政治变化的反应。通过接触来推动中国政治的“自由化”是冷战后美国对华政策的一个基本出发点,然而中国政治的演进使得美国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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