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纯:欧洲“舵手”法德易位火候未到
2020年03月21日  |  来源:《环球》杂志  |  阅读量:3033

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法国总统马克龙2019年1月22日在德国亚琛签署《德国和法国关于合作和一体化的条约》

不久前,总部位于比利时布鲁塞尔的《欧洲政治周报》发布最新欧洲权力人物排行榜,法国总统马克龙力压德国总理默克尔,拔得头筹。

“法德轴心”是欧洲和欧盟的引擎。近年来,德国经济陷入低迷,政坛领袖青黄不接。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法国总统马克龙马不停蹄,内外出击,展现了硬朗的执政风格,力图将法国打造成欧洲一体化的火车头和欧洲捍卫多边主义的旗手。

长期以来以法德为轴心的欧洲政治格局平衡态,似乎正在从欧债危机以来形成的“德重法轻”向“法升德降”转变。事实如何呢?

马克龙的大国雄心

年轻干练的马克龙富于进取心,上任几年来,逐渐形成了具有自身鲜明特色的外交政策。

他坚持独立自主、多边主义、欧洲振兴三大理念;以维护法国国家安全稳定、捍卫主权独立、提升国际影响力为三大任务;优先实施大国平衡、欧洲主权、周边伙伴、多边主义、外交创新战略;致力于扮演国际平衡者、热点问题调停者、欧洲新领军者角色,“大国雄心”彰显无遗。

从上任伊始就出访德国,并提出包括欧元区改革方案在内的有关欧洲振兴的一揽子计划,到签署《德国和法国关于合作和一体化的条约》(《亚琛条约》);从法德联手应对美国特朗普政府的经贸施压,到共同力撑、维持伊核协议;从提出建设“欧洲军队”的倡议,到支持在“多速欧洲”框架下启动由欧盟25个成员国签署的防务领域“永久结构性合作”(PESCO),均可看到马克龙积极拉拢德国,力图再塑“法德轴心”、推进欧洲一体化的决心和努力。

马克龙沿用戴高乐主义独立外交政策和国际事务中的多边主义。他曾对特朗普发出警告,称“‘民族主义’是对‘爱国主义’的背叛”;对美开征“数字税”;直言“北约正在经历脑死亡”,等等。这一切,均表现出其必要时敢于对美“示强”的态度。

同时,马克龙对俄罗斯持缓和关系的立场,反对孤立俄罗斯,还重启了旨在解决乌克兰问题的“诺曼底模式”峰会;积极参与亚太事务,对中法关系的深化表示欣慰,并承诺“每年都要来一次中国”;面对变化了的中东形势,主动调整法国中东政策,试图使其回到传统的“平衡”轨道。

在确定新一届欧盟机构领导人人选时,马克龙公开主张废弃原来的“领衔候选人”推选制度。此外,他还谨慎对待欧盟扩张,反对开启阿尔巴尼亚、北马其顿入盟谈判……这些均表明其在欧盟决策机制中的地位显著上升,话语分量增加。

在去年8月举办的法国外交使节会议上,马克龙公开指出,“西方霸主地位正在完结”,表明其对国际时局有着较清醒的认识。

内政方面,马克龙敢于啃硬骨头,对法国社会的结构性沉疴开刀。他推行以促进就业、增强市场活力为核心的经济政策,实施了一系列改革举措并取得成效。

2019年,法国经济增长率6年来首超欧元区平均水平,也是近15年来首次成为欧元区增长第一大贡献国;失业率降至8.5%,系10年来最低。为了巩固财政,开源节流,马克龙不回避此前三任总统均折戟沉沙的改革难关,向法国养老保险制度开刀,力图推迟退休年龄,并引进养老金发放的“积分制”,倡导多缴多得。

“法升德降”背后

在欧洲,马克龙和法国影响力的相对上升,有其外部环境变化的原因。

首先,德国近两年国内局势的嬗变,导致“法德轴心”中德国的砝码有所减弱,天平向法国倾斜。具体表现为:其一,德国政坛近些年来不再平静,执政党及其主要领导人的政治影响力有所衰减,执政党领导人青黄不接状况凸显;其二,十多年来一直堪称一枝独秀的德国经济陷入衰退。

其次,特朗普政府上台以来,高举贸易保护主义大棒,屡屡施压欧洲贸易和经济;频繁“退群”,包括退出被欧盟奉为圭臬的《巴黎协定》,撕毁堪称欧盟主要外交和全球治理成果的伊核协议;以不履行共同防卫义务为要挟,强催北约的欧盟成员国缴费,等等。威胁之下,“欧洲完全依赖别人的日子已经过去”、呼唤强有力领导人代表欧洲与特朗普“掰手腕”等声音不绝于耳。

欧盟在过去十多年中内忧外患不断,南北欧、东西欧的矛盾分歧、利益冲突频现,致使欧盟被迫正式接受“多速欧洲”的现实;老龄化、福利国家负担、贫富差距、经济社会结构改革受阻等问题日益突出;来自人工智能的挑战和新兴经济体的竞争压力上升,等等,都倒逼欧盟抱团取暖并推出领头羊,推进欧洲一体化进程。

“法德易位”火候未到

尽管主观和客观层面都具备了一定的“法德易位”条件,但实质意义上的“身份交换”,还未到火候。

首先,法国自身的短板和结构性问题是马克龙大国雄心施展的绊脚石。相较稳固,敦实,以制造业为核心、出口导向型的德国经济,法国经济的规模和增速始终稍逊一筹;且和其他欧盟邻国产业链紧密结合的德国经济不同,法国经济与邻国的产业关联及相应的推动作用相对较弱;法国公共债务总额高达99.5%,远超60%的上限标准,不仅表明其财政虚弱,也令其成为欧盟相关规制的违反者;更为关键的是,法国还面临长期以来形成的社会结构性问题,存在较为明显的改革阻力。

其次,长期以来的法德“双引擎”运作逻辑也表明,没有相互合作,法德各自均难以带动欧盟向前挺进。法德有共同推进一体化的初心,但分歧也显而易见。眼下双方最为实质性的分歧,聚焦于马克龙上任伊始提出的相关改革方案。

尽管德国尤其是总理默克尔总体上反复重申支持马克龙的方案,但事实上,涉及欧元区统一财政问题,德国上下的意见始终是有所保留的,更强调要严格遵守财政纪律等,避免“道德风险”。

此外,法德在其他一系列具体问题上也存在摩擦。如两国在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问题上存在纷争,德国主张法国出让常任理事国席位,遭到法国强烈反对;双方在对待英国“脱欧”的具体政策举措上也存在异议;在2019年欧盟领导人遴选方法和具体人选上,法德均存在分歧;而当马克龙提出“北约脑死亡”论时,默克尔当即表示,这种“大胆言论”没有必要,“即使我们的确有问题,也必须团结一致。”

显然,“法升德降”更多仅止于一些表面现象,但与此相关的欧洲变局却也不容忽视。面对欧洲国家和民众对强有力的核心舵手力挽狂澜的期待,马克龙和法国能否带好头,走好路,仍需拭目以待。

(作者系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教授,欧盟让-莫内讲席教授,中国欧洲学会副会长。来源:2020年3月18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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