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巴黎“黄马甲运动”周而复始,很可能采取“无协议脱欧”的英国走在了十字路口?如此情境下,对中欧关系是机遇还是挑战?上周日(20日),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所长黄平做客文汇讲堂,主讲《中欧关系:互动中的伙伴关系》,带来了极具宽度、厚度、高度和精准度的解读。现场听众济济一堂,思考良多。今分享主讲精要。本次讲座为“新时代大国外交"系列演讲第四讲,该系列讲座由文汇报社和上海社科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共同主办。
我今天主要是来向在座的陈志敏老师、各位听众学习请教的,我给自己提了一些问题,但至今还没有明确的答案。我开始接触欧洲相对今天的年轻人更早些,1960年代就开始试着读到狄更斯、莎士比亚、哈代的英文作品的缩写本或简写本,1970年代中期到整个1980年代则比较认真地读过培根、休谟、洛克等英国哲学家的著作,当然更包括马克思恩格斯写的关于英国或基于英国或在英国写的著作,1987年起在英国学习了接近六年,主要是做英国社会和思想史的研究,除了读英国人写的东西并与他们讨论、争论,也实地生活和观察了英国,其间竟一次也没有回来过,并有五年时间一直住在一家英国人的家里,即使回国后在社会学研究所的十几年里也主要是应用社会科学的理论和方法,其中有很多也是来自或源于英国的文化研究、英国的社会史研究和当代的社会批判理论研究。
2014年来到欧洲研究所工作,其实也是重新学习。我和同事们正在做的是欧洲社会发展模式的比较研究,这应该是一项比较长期的研究,我们关心在欧洲内部存在着多种不同的发展模式,而每一个发展模式也在这两三百年中不断发生着变化,比如说英国经验、英国道路、英国模式和英国理论,今天的英国和恩格斯写《英国工人阶级状况》,狄更斯写《雾都孤儿》,甚至和1945年二战后,和撒切尔夫人八十年代执政时已经很不一样,乃至于和20世纪后期和21世纪初期托尼·布莱尔当首相时推动的所谓“第三条道路”时也很不一样,那时吉登斯就是“第三条道路”理论上的“精神导师”,这些针对的只是欧洲的一角或者即将脱欧的一个国家而言,如果放眼看整个欧洲,那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就一直存在很大的差别,每个国家也变化很大,我们比较耳熟能详的就有所谓莱茵模式、北欧模式,等等。我今天带来的问题有三组。
“欧洲一体化”往前,还是放缓,这是个问题?
“欧洲”的五个层面:重叠的、累加的、多重意义的?
当我们讲“欧洲”的时候究竟指什么?在我看来,至少有好几个层面。
第一个层面是历史的欧洲。欧洲在近代世界史上曾经很辉煌,那个欧洲甚至也是今天中国还正在努力奋斗着的现代意义上的现代化的第一个模板,历史上的欧洲和今天欧洲,这个是纵向的“欧洲”,历史的欧洲,这个历史过程一直还在变化中,还没有完结。第二个层面是地理的欧洲,或空间的欧洲。它在七大洲五大洋之列,西欧是第一轮发展起来,后来跟上的有北欧、南欧以及今天的中东欧,更大一些欧洲大陆,历史上曾连着俄罗斯。第三个层面是正在一体化中的欧盟,即现在英国要脱离的那个“欧洲”。第四个层面的“欧洲”,也与欧盟有交叉关系,那就是欧元区的“欧洲”,不是所有欧盟国家都在欧元区里,例如英国没有退出欧盟时,也不是欧元区中的一员。还有第五个层面,也是交叉的,那就是在欧洲的申根国家,也不是所有的欧盟国家都签署了申根协议。
所以,“欧洲”是一个重叠累加和多重意义的欧洲,而不是固定不变的一个样板,不是当初供我们赶超、学习,早期甚至把它当“老师”的那个欧洲。
“一体化”:制度、规则、法律的一致?
欧盟最重要的事是“一体化”,从酝酿至今天也才刚刚走过六十年多一点。它的进程还在推进过程中,甚至也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逆一体化”,即英国将要退欧,不管有协议或无协议的,硬脱欧还是软脱欧,如果不出意外,在2019年3月29日就会发生。一体化的过程我们可以用“稳步推进”来形容。但究竟何谓“一体化”?这其实也是一个问题。记得欧盟还只有15成员国时,我们请过欧盟主席、意大利前总理普罗迪来中国社科院演讲。他演讲完,我就请教他:作为欧盟主席,您脑袋里最重要一个问题、一个难题是什么?他说:我最头痛最关心最想处理但最难解决且还远远看不到头的事,就是两千多年前秦始皇已解决的“书同文、车同轨”,即制度的一体化。又过了几年,欧盟已由15国扩展为25国,我们又请了当时的欧盟主席葡萄牙前总理巴罗佐来社科院演讲,巴罗佐也是滔滔不绝。我又提了一个问题:“究竟您理解的一体化是什么意思?”他又反问我怎么理解。我说我理解的一体化是在制度层面、规则层面、法律层面用一样的标准,首先是在预算、财政、货币、金融等层面。欧洲是世界上第一轮发展出、孕育出形成现代国家或者现代民族国家的地区,它也是第一个试图让渡部分主权、形成这样一个区域性的联合体。让渡部分主权形成区域性联合体最重要的是在制度、规则、法律层面的一体化,而不是数量上的扩张,更不是已一夜之间由15个扩张为25个,仔细看新进的10个国家,按照标准、法律、规则来评判,就显得有些过快、过早、过于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