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问题的根源不在乌克兰

长安街知事：当前乌克兰局势紧张的根源是什么？美俄欧各方关切在哪里？

尚月：本轮乌克兰危机升级，原因是多方面的，是各方相互过招、长期博弈的结果。乌克兰问题的根源其实不在于乌克兰，而在于欧洲安全保障的问题，也就是欧洲安全架构的问题。而欧洲安全架构问题的根源也不在欧洲，而在于美俄之间的博弈。

苏联解体30年以来，华约解散，北约却一直保留了下来，北约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又为何持续东扩到俄罗斯的“家门口”，造成对俄来说极其不利的地缘政治局势？这成为一直萦绕在俄罗斯心头的心结。普京在2007年的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已经发出了相关质疑。

而这一轮乌克兰危机为何会愈演愈烈，可以从俄美欧三方的角度分析。

从俄方角度来说，普京看到了相对成熟的时机。去年春季俄罗斯就已经往俄乌边界派兵，去年底到今年初又有一波大兵压上。一方面俄罗斯通过修订宪法、杜马大选等确保国内稳定，另一方面拜登上台后，普京看到了俄美对话的预期和前景，所以在这时抛出安全保障的问题，希望得到美方回应。

对美国而言，其关切在于转移国内的一些问题和矛盾，并制造俄欧之间的问题和矛盾，利用欧洲的“恐俄症”，强化欧洲对于俄罗斯的恐惧心理，从而实现欧洲在安全和能源方面更加依赖美国。大家都知道，俄罗斯是欧洲主要的能源供应国，而美国现在也试图向欧洲出口LNG。一旦乌克兰爆发战事，欧洲的能源供应无法保障，美国就可以趁机向欧洲提供能源补充，这都在美国的算计之内。

欧洲在乌克兰问题上处于相对次要的角色，因为欧洲无法决定自身安全方面的命运。欧洲其实是比较担忧的，一旦乌克兰发生战事，对欧洲来说就是自己家门口的事情，乌克兰难民会涌入欧洲，会对能源、经贸方面造成负面影响，这些都对欧洲极为不利。

所以像法德这样一些老欧洲国家，近期都非常积极地在美、俄、乌之间斡旋，试图给局势降温灭火。但另一方面，欧洲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英国作为已经脱欧的国家，积极附和美国拱火乌克兰局势，给予乌克兰军事援助。而其他一些欧洲国家希望引起美国关注，就更加跳脚。这也反映出欧洲内部的矛盾和不团结。

乌克兰危机将是新一轮大国博弈的开端

长安街知事：美国情报机构声称2月16日是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时间，但在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一再追问证据的情况下，美方又表示无法证实。原本2月16日的“入侵”如今变成撤军，如何看待普京选择这个时间点的行动？如何看待乌克兰局势未来走向？

尚月：美国这种指定战争日期的做法，实际上是在制造舆论战、信息战，或者说“混合战”，这是一种新的战争形态。如果说开战的话，我觉得这种战争现在已经爆发了。

首先，美国不断渲染战争威胁，包括拜登让美国人从乌克兰迅速撤离，大使馆从基辅撤到利沃夫，还强调一定要做好俄罗斯随时“入侵”乌克兰的准备。这都是美国在极大渲染战争威胁，形成一种特别恐慌的气氛。

第二，美国正在对欧洲增兵，向罗马尼亚、波兰等国派出了约3000多名士兵，并于近期对乌克兰提供了15批军援，总量超过1500吨，这都是实质性促进紧张局势的举措。

第三，美国威胁对俄罗斯施加制裁，相关制裁参议院一直在酝酿，包括俄欧天然气管道项目“北溪2号”命运存疑。美国通过这些举措挑动紧张局势，让局势朝自身有利方向发展。

我认为俄罗斯并没有打算进行大规模武装入侵，在乌克兰陈兵只是一种军事上的威慑。因为对乌开战对俄罗斯来说现阶段没有任何好处。俄罗斯的意愿在于与美国就安全保障问题继续进行谈判，一旦开战，谈判的前景就破裂了。

对于乌克兰局势的未来走向，紧张气氛不会在短时间内得到缓解，同时也是新一轮大国博弈的开端。

美俄之间，关于俄罗斯安全保障问题的新一轮对话和谈判正在开启，德国总理朔尔茨访问俄罗斯，表示欧盟和北约都准备好与俄罗斯进行下一轮对话，包括波兰作为欧安组织的轮值主席国，也准备好与俄罗斯进行类似对话。所以我认为，以大规模对话和谈判开启的新一轮大国博弈，是可以预期的。

同时也要看到，乌克兰问题的解决进程会相当漫长。我刚才说过，乌克兰问题的根源不在乌克兰，也不在欧洲，而在于美俄之间关于欧洲安全问题的长期博弈，在于这条利益的“红线”到底应该怎么划定，这是至关重要的实质性问题，美俄都不会轻易让步。

美国深陷冷战思维

长安街知事：乌克兰局势挑动全球神经，但美官员却几次三番扯动中国话题：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此前声称，相信北京最终将承担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部分成本；拜登政府知情人士还声称“美国制定对俄制裁计划时将考虑中国因素”。为何美国要扯上看似毫不相关的中国？

尚月：美国将乌克兰问题强加于中国，是一种典型的冷战思维。什么是冷战思维？就是冷战时期两个军事政治集团对抗性的思维，而美国将这种思维沿用到了当前的国际关系中，它僵化地认为，一定存在两个相对立的政治军事集团，美国及其盟友作为其中一方，那中俄一定站在另外一方，认为中俄之间是一种军事政治结盟的态势。

所以在这种思维的驱使下，美国把中国卷入乌克兰问题中，有两方面的意图。

首先是想在舆论上给中国施加压力，把中国置于舆论上的被动，由于美国担心中国在乌克兰问题上作出某些表态，所以它预设立场，让中国处于舆论上的被动局面。美国这种做法也是它在信息战和舆论战上的惯用伎俩，包括在抗击疫情和欧洲能源危机中，他都使用了类似伎俩，先假定一种立场，然后进行大规模舆论宣传，然后让对方在舆论上处于非常不利的局面。

第二个意图就是有意测试中俄之间的战略联动性和配合度。实际上美国是在用冷战思维来衡量中俄关系，它完全不理解中俄间其实是一种新型大国关系，这种大国关系是建立在不结盟、不对抗、不针对第三方的基础上，我们也在联合声明中反复强调过这一点。

中方表态，说明四点问题

长安街知事：中国外交部几次回应乌克兰问题，普遍提到美国“渲染炒作战争是不负责任的行为”“通过对话和谈判解决危机”等。如何看待中方上述表态？

尚月：关于中国在乌克兰问题上的表态，我想可以从4个层面解读。

第一，中方的表态其实是一贯的、明确的，是没有改变的，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在很多次外交部发言人的讲话中能够观察到这一点。

第二，中方是始终积极呼吁各方本着平等、开放的态度，通过外交和政治途径解决乌克兰问题，希望各方都能够推动遵守《新明斯克协议》。

第三，我们充分考虑到了俄罗斯的安全关切，我们在国际上一直主张共同、综合、合作、可持续的安全观，也非常尊重和理解俄罗斯在欧洲安全问题上的一些底线和红线。

第四，中方一直密切关注乌克兰局势的发展，中国驻乌克兰使馆仍在正常运行，我们也希望各方能够保持冷静和克制，摒除一些恐吓的、不良的情绪。中乌之间有着长期的友好合作关系，中国也是乌克兰第一大贸易合作伙伴，去年是中乌战略伙伴关系建立10周年，今年是中乌建交30周年，我们希望看到一个安全得到保障的、持续繁荣的乌克兰。

我们期待乌克兰局势能够尽快降温，期待欧洲的安全局势能够逐渐降级，欧洲的安全问题在美俄欧的共同努力下得到妥善解决。

（尚月，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亚研究所所长助理、副研究员。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平台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