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中美关系的困局与变局
2022年02月08日  |  来源: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  |  阅读量:5407

达巍

●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主任

2021年的中美关系不宜看得“一团漆黑”。最起码,中美关系停止了过去三年“自由落体”般的下滑轨迹,大致上在一个低水平上震荡徘徊。

需要警惕的是中美关系目前的“漂流状态”。两国关系可能在“漂流”中逐渐走向定型、定性,这未必符合双方任何一方的利益。
从美方角度说,拜登政府在战略设计层面是有备而来的,核心思想是“战略竞争”,希望与中国“竞争性共存”。但是拜登在推进战略部署过程中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低估了中美之间的相互依存程度以及第三方力量与中国的依存程度。这种“高估”和“低估”导致美国的战略落实打了折扣。

从中国角度说,拒绝用战略竞争来定义中美关系是对的。但从中长期来说,中方对中美关系“可欲”且“可行”的战略目标方向需要更清楚的认识和表述。目前,中国似乎在平视外交和斗而不破之间“纠结”,对当前中美关系的引领作用发挥不够。
2022年,中美关系有可能会处于一个相对比较平稳的时期。美国中期选举和“二十大”会让两国都更多关注自己国内的事情。当然这让双方都更难以作出政策调整,但是也意味着双方都不希望中美关系出现重大意外或者急剧的恶化。上半年中美双方仍有一些空间,可以抓住时间做一点事情稳定双边关系。

安刚


●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

中美过去的共同战略基础已经瓦解,新的共同战略基础短期内建不起来,双方在各说各话、各行其是。美方下定决心对华开展长期战略竞争,中方对美国挑战自己利益和尊严的言行作坚决斗争。尽管中美元首视频会晤暂时缓和了两国斗争,但改善中美关系的前景仍不乐观,“正面清单”太短,“负面清单”太长。

2022年中美两国都有重大国内政治议程,相互匮乏调整身段、增加灵活的空间,斗争可能更形激烈。长远角度看,双方可能需要以事实上接受竞争面长期主导两国关系的心态,筹划和安排具体互动。中国外交高官在2021底提到建立“新范式”和“新的战略框架”问题,中美要通过对话共同加以探索,这本身就可以起到稳定两国关系的作用。中美之间确实需要搭建一个战略新框架,当然这可能需要花上一二十年乃至更长时间。在此期间,无论中美关系怎么坏,都不要断了接触;无论两国怎么脱钩,都不要断了人文往来。

周波


●  清华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研究员、中国论坛专家

不管你喜不喜欢,这就是新冷战的开始,这个“新”本身里面当然包括很多同旧冷战不同的情况,但是中美竞争加剧的过程无法逆转。美国聚焦“印太”是美国全球力量不济后收缩且明确指向中国之后的必然结果。

但跟美苏期间冷战不一样,中美竞争:第一,不是全球性竞争,而是“局部竞争”(大则是印太,具体而言就是中国周边);第二,不是两个集团的竞争,而是一对一的竞争,美国的盟友和中国的伙伴都不会轻易卷入其中。第三,没有势力范围的划分。美国的舰机,经常到台湾海峡来,或者说到南海。双方甚至没有隔离带,所以现在冲突的风险比冷战的时候更大。

中美关系竞争和合作的成份都有,问题在于比例。对中美关系最好的希望当然是cooperation prevails over competition,如果不可能,则 in the worst case,competition does not slide into confrontation。中美目前双方经济和军事差距都在缩小,战略稳定将逐步形成。但是这种稳定同冷战时美苏以核武器为标志的战略均衡是不一样的。我最终希望中美战略稳定就是达到mutually assured coexistence。而冷战的标志是mutually assured destruction。

陶文钊


●  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美国研究所研究员

2021年制止了中美关系自由落体,开启了“第三次中美关系的构建”,而且构建的第一阶段,已经结束了。这个标志就是元首的两次对话和一次视频,以及其他几次高层对话。

为什么说构建的第一阶段已经完成了?是因为在战略框架方面,美方做出了一系列保证,现在主要看你做得怎样了。不寻求更多的冲突,不要让竞争变为冲突,不寻求新冷战,不寻求加强同盟关系反对中国,不支持台湾独立,美国口头上都说了,怎么做再说。尤其是不寻求改变中国的制度,这一条是中国最看重的,也是中国和特朗普的最大的分歧。

今年如果要落实两国元首共识,最起码的共识就是peaceful coexistence,主要方向就是要加强“功能性层面”的对话交流和接触。

张沱生


●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学术委员、国观智库学术委员会主任

拜登政府上台后不仅基本延续了特朗普的对华战略竞争政策, 而且努力修复同盟关系以求共同打压中国。在此情况下,2021年的中美关系未能像中方最初期待的那样得到改善与稳定。但与前有所不同的是,去年中美双方的国际合作略有恢复, 对话也有所增加。中美关系止住了自由落体式的下滑, 进入了一种僵持状态。

展望2022年,中共20大与美中期选举分别为两国国内的政治大事,可能给中美关系带来新的不确定因素;两国经济半脱钩的趋势将继续发展;台海形势也仍是双方面临的最大安全风险。此外, 2022年中美都将面临较大的经济下行压力,都将面临更多国际挑战。面对这样的形势, 中美双方唯有根据两国元首(视频会面)达成的共识, 加强沟通对话,建设性管控分歧,推动在双边领域及在重大国际和地区热点上的合作,才可能避免中美关系出现新的倒退。

倪峰


●  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所长

中美关系自拜登上来以后似乎比前几年平静了些,这个平静和拜登建制派的特质有关,他用比较传统的方式处理对华关系。但在平静的局面下,有两点让人挺担心,一是拜登的对华战略竞争是“体系化”的,二是美国尤其是拜登的对华认知持续恶化,越来越负面。
中美关系到底定型了与否?竞争到底是一种什么状态?我们应该更多的去从历史的这些经验中去找一些东西。对于过去一些大国竞争当中的一些历史经验的回顾,可能会为我们未来看中美关系怎么走,提供一些借鉴。

袁鹏

●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

从现在到未来30年,中美开始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就是“战略相持”。美方也认可“战略相持”的说法,用的词就是long game。换言之,双方对未来两国关系的基本状态判断是大体一致的。战略相持意味着美国虽会持续打压中国,但却打不垮;中国虽可以顶住美方压力,但却摆脱不了美国的打压。

美国希望在战略相持状态中保持霸权地位,继续赢得对华优势。中国则要努力在战略相持状态下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方追求的,不是取代美国,而是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中国,使中国人民过上美好生活。为此,中国对美政策的目标是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这正是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应有之义。

何伟文


●  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拜登政府上台一年以来,经贸和科技方面,中美关系实质上没有什么变化。跟特朗普不同的是,拜登有三个抓手:第一,价值观政治化,尤其是国会的立法。第二,盟友的围堵。第三,科技打压。其中,科技打压比特朗普时期更高级化。

拜登这么做是因为三个对中国不能容忍:不能容忍价值观和社会制度跟他完全不同的中国;不能容忍这样的中国发展得越来越大,将来可能比它还要大;不能容忍这样的中国国际影响会不断的扩大,影响了它主导的世界秩序。

拜登政府对中国的所有的战略方针政策,经贸方面的科技方面的战略政策,并不足以改变双边贸易的发展和双边合作。中国处理好跟美国的稳定的经贸关系,也不能够忽视自己存在的问题。

阎学通


●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学术委员、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世界和平论坛秘书长

讨论是不是竞争、是否接受竞争这种说法,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目前看,指望改变双边关系恶化趋势是不可能的。
中美竞争很大程度是在网络空间里的竞争。和过去在海洋、陆地两个空间的竞争不同,现在技术发展带来的结果,是自然空间和网络空间的竞争,这是一个基本趋势。

现在的中美关系的一个大问题就是两国老百姓的敌对情绪发展趋势。从1971年乒乓球外交到现在,两国人民从来没那么相互仇恨,这个趋势不改变,做什么都没用。

王缉思


●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学术委员、北京大学国际战略研究院院长

中美战略竞争主要体现在核心技术、科研和人才的竞争,主要集中在三个领域:信息技术、人工智能、航空航天。以美国为对标,中国在技术上形成了“多数领域还是跟跑,少数领域已经并跑,极少数领域才有领跑”。

在人才方面,全球顶尖的人工智能研究者中,有59%效力于美国大学和公司,11%效力于中国大学和公司,10%效力于欧洲大学和公司。这个59%效力于美国大学和公司当中有29%的人本科是就读于中国的。

就未来展望,少数领域中国是取得领先优势,势头迅猛,但是在大多数领域的劣势还是十分明显。

何亚非


●  中国前外交部副部长

新的一年地缘政治竞争加剧,世界经济持续下行,新冠疫情反反复复,网络安全风险倍增,气候变化愈演愈烈,国际局势动荡不安。中美面临如此严峻的全球性挑战,唯有合作应对才是出路。还是那句话,“我们有一千条理由搞好中美关系,没有一条理由搞坏中美关系”。无论是“冷战”还是“冷和”,都是死胡同。

崔天凯


●  中国前驻美大使

中美之间关键在于怎么找到一个相处之道。

美国最终会别无选择地、比较务实地寻找和中国的相处之道,但这需要时间。中美这个相持阶段相当长,而从历史阶段来看,它还处于初级阶段。

说到底中美还是两种文化,两种文明,甚至两个不同种族的差别。中国强调平等相待,相互尊重,就是谁也不要企图从根本上改变对方,然后在共同利益方面多合作,不搞零和争斗。中美之间真正比的是谁能把自己的国家治理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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