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技术对推动中国传媒业的变革具有基础性作用。自互联网诞生以来,传媒业不仅要面对全新的媒介形态挑战,也要应对技术赋权下传播主体人群的结构变化。本文通过分析2G到5G时代中国传媒业的变革历程,发现技术驱动下传媒业最大的变革是思想观念的变化,从以“传者为中心”、坚持内容生产变革转向以“用户为中心”、坚持融合性平台创新,并且意识到只有打造完整的信息生产系统,才能时刻凝聚网络主体人群。在5G时代,传媒业应坚持平台化发展战略,在智能化与场景化的技术特征下,持续深化媒介融合,以资源整合促进技术应用、信息内容、终端平台和管理手段的共融互通,形成各具特色的生态性传媒品牌。
每一次移动通信技术的迭代升级都被认为是一场划时代的跨越,带来传播领域的巨大变化。从简单的短信文本到图文并存,从视频直播到场景体验,媒介形态造就了传媒业的全新业态,技术革新的时代意义与传媒业发展的时代意义紧密结合起来。
1994年中国全面接入互联网以来,中国传媒业从大众传播时代逐步进入移动传播时代,媒体类型也从单一的介质划分(报纸、广播、电视等)变为多元类型(专业媒体、机构媒体、自媒体和平台媒体)划分。在这个变化过程中,政府作为制度的供给者也在不断适应传播格局的变化,重新划定边界,保障传媒业的错位发展与有序竞合。这一次又一次的跨越中,每个阶段的技术区分特征为何,传媒业如何认识技术挑战进行自我革新,改革效果如何推动下一场变革,背后是否蕴含着独特的规律,这些都是本文所要解决的问题。
一、文献回顾:技术何以成为影响传媒业的基础性力量
传媒业的发展,最典型地表现在媒介形态的不断变迁上,而媒介形态背后的核心支持就是技术。因此,媒介技术、媒介形态也成为一种对新闻活动史进行划分的标准(杨保军,2019)。传播技术演进的过程,也是媒介格局不断调整的过程。技术何以改变传媒业?从既有研究来看,大致有几种共同的认识:
其一,技术生态性地改变媒介形态,形成一种多重媒介环境。麦克卢汉认为,每一种新技术都产生一种环境,“环境不仅是容器,而且是使内容完全改变的过程。新媒介是新环境”(麦克卢汉,2016:66)。在尼尔·波兹曼所倡导的“媒介作为环境的研究”(Media ecology is the study of media as environments)中,媒介既作为感知环境,同时也是符号环境。媒介形态的生态性变化所体现的是文化、科技与人类传播之间的互动共生关系,以及媒介形式的相互关系、媒介形式与社会力量的关系以及这些关系在社会、经济、政治方面的表现(林文刚,2007:序)。在这种认识中,传播媒介不是中性的信息渠道(即单纯的工具),媒介技术独特的物质特征和符号特征使其具有特定的偏向,并促成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的结果。
其二,技术以“赋权”的形式,打破传媒业的信息垄断地位,改变传播格局。从社会科学领域来看,赋权(empowerment)理论有三种天然的取向:首先,对象主要是社会中那些“无权”(powerlessness)的群体;其次,赋权作为一种互动的社会过程,离不开信息的沟通与人际交流;再次,赋权理论天然地具有强烈的实践性(丁未,2009)。从这三个层次来看,传播与赋权有密切的关系。将传播作为社会基本活动和机制的约翰·杜威,就对媒介技术持有乐观主义的态度,认为现代技术(尤其是作为一种技术和物质进步手段之标志的传播)具有“建设”作用,不仅能实现“信息的传递和交流”,也能承担社会改良的使命,使它成为解决实际问题的工具(殷晓蓉,2009)。随着互联网的兴起,技术赋权成为新闻传播学讨论的热门话题,根本在于互联网改变了传媒业因机械复制技术形成的信息垄断格局,“大众自我传播”(mass self-communication)(Castells,2007)极大地推动了更多植根于本地的、更加个人化的交流与传播的实现(延森,2019:87)。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传媒业不再是垄断性的组织,而是退回到中介的位置,因为新技术通过信息生产的去工业化和新闻消费的去仪式化(Broersma & Peters,2013:1-12)颠覆了新闻业在信息领域的垄断地位,并且改变了传统新闻业的实践规范进而影响其社会角色和功能(陈红梅,2018)。传统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带来的“去中心化—再中心化”革命,让传媒业不得不从传播主体即人的活动角度来认识传播形态(隋岩、曹飞,2012),过去的“先组织再传播”已经变为“经由传播而组织”(谢静,2011)。在如此变化下,传媒业的新闻生产流程也必然发生改变。“专业化”转变为“社会化”(李良荣,2018:131),目击新闻、网络爆料和社会动员,普通草根的声音更多被传统媒体报道所吸纳(张志安,2016),算法、人工智能等新技术从用户平台、新闻生产系统、新闻分发平台等关键维度上(彭兰,2017)塑造了全新的新闻文化和把关标准(张志安,2018),新闻价值判断、内容分发变成一种自动决策过程(方师师,2016)。
其三,技术导致的传媒格局变化为传播制度变迁提供创新动力,以规范传媒业的有序竞合。正如上文所说,非专业化的生产力量对既有传媒业发起挑战。互联网公司凭借技术优势和资本优势,在传媒业站稳脚跟。互联网公司之所以具有如此能量,关键在于传媒业的政策松绑。2003年12月31日,国务院通过文化体制改革,明确新闻媒体可以在确保国家绝对控股的前提下,允许吸收社会资本,打破了传媒业资本纯度100%国有的桎梏。在混合所有制下,具有代表性的互联网资本公司以技术为媒,在求取资本平稳增值的过程中,将新闻传媒当作新的业务增长点,以资金和技术的形式,介入多种类型所有制形式的新闻传媒类企业,客观上改变了中国新闻传媒业的生态结构(郭雅静,2017),形成专业媒体(professional media)、机构媒体(institutional media)、自媒体(we media)和平台媒体(platform media)四种类型媒体并存的现状(张志安,2018)。
不过互联网公司虽然借助制度便利得以进驻传媒业,以效率榜样的身份扮演着“局外”的制度供给者角色(曾培伦,2011),但依然要遵循国家基于权力分割和剩余控制权配置的传媒制度安排(刘艳娥,2014)。对于呈现滞后性、诱致性、政府主导性(柳旭波,2006)的传媒制度变革来说,技术对传媒业的影响既是一种压力,同时也是变革动力。
综上所述,技术对于传媒业的影响是基础性、全方位的。对于传媒业来说,技术因素的不同维度阐释,就是不同的变革路径。因此,本文想要厘清的问题就是,技术驱动下中国传媒业何以发展至此?不同时期传媒业分别在何种维度回应技术变化,这种回应如何影响传媒业的走向?抽丝剥茧之后,我们的视线再回到当下的行业发展,审视5G时代传媒业发展的走向和亟需突破的关键问题。
二、2G时代:互联网的崛起(1994—2007)
2G时代可以追溯到1994年,一条64K的国际专线使中国全功能接入互联网,迎来了自己的互联网时代。此时技术的革命性意义在于数字调制取代了模拟调制,使互联网突破了多种传播元素(文字、图片、图像、声音、视频)和不同传播介质(报纸、广播、电视台)的壁垒,首次实现多媒体传播。然而,受制于网络带宽和上网成本的制约,互联网的核心适用人群依然是高学历、高收入的知识精英,这一人群同时也是支撑传媒业话语权的关键受众。
因此,2G时代,互联网被理解为一种全新的信息渠道,对传媒业是一种信息增量。在此基础上,传媒业的变革更多地还是继续深化市场化改革。直到手机这一全新媒介的出现,埋下了技术赋权的种子,也让每一个公民看到新媒介能够通过组织动员的方式进行权利抗争。
(一)理解新媒体:作为渠道的互联网
20世纪90年代,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兴起了创办门户网站的热潮,时任联合国秘书长科菲·安南(Kofi Atta Annan)把它称作除报纸、广播、电视外的“第四媒体”。这时,中国传媒业将互联网这一媒介形态看作信息增量,借助互联网能够实现海量信息传输、交互和超时空传播,传媒业的发展也因互联网而产生无限可能性。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中国有了自己的BBS网站(1994年)、第一份中文电子杂志《神州学人》(1995年),并形成了以人民网(1997)、新华网(1997)、央视网(1996)为代表的国家级网媒,以千龙网(北京,2000)、东方网(上海,2000)、浙江在线(浙江,1999)、大洋网(广东,1995)为代表的地方网媒。
更石破天惊的是,民营媒体也在此时破土而出。1990年代后期,一批民营资本创办了门户网站,最具影响力的是四大门户:新浪(1998年)、网易(1997年)、搜狐(1998年)、腾讯(1998年),搜索引擎百度(2000年)也在此时创办。虽然网络媒体已经形成规模,但传统媒体网站与民营媒体网站风格迥异。前者是新闻内容生产者,后者是新闻刊载者[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