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为什么要推动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
中国社会科学网:近年来,“一带一路”倡议、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提出,加快了中国全方位对外开放的步伐,推进了国内国际两个大局的统筹,为中国深度参与全球治理开辟了新的国际视野、搭建了新的国际舞台。这一状况对我国国际人才培养和国际研究提出了紧迫要求,区域国别研究的重要性就更加突显出来。
江时学:在践行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过程中,为了在发展双边关系的过程中做到知己知彼,我们必须了解世界各国的国情、历史、现状和发展趋势,加强区域国别研究的重要性日益突出。中国学术界更应该发挥聪明才智,为中国特色大国外交提供强有力的学术支撑,努力构建具有中国特色的国际关系理论。因为加强区域国别研究的重要性日益凸显,所以,教育部在2015年印发了《国别和区域研究基地培育和建设暂行办法》。该文件的宗旨是“为促进教育深化改革和对外开放,支持高等学校深入开展国别和区域研究工作”。自那时开始,我国的区域国别研究进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新时期。
朱永彪:首先,加强区域国别研究是更好地服务治国理政和改革开放的必然选择。近年来,国际环境正发生着巨大且深刻的变革,许多新难题亟需破解。在这种背景下,从供给侧提供更多智慧、良策,就需要打好生产智慧的人才队伍基础。从国内经验来看,推动和加强相关学科建设是产生智慧、解决难题的重要途径和方式,可为政府和企业科学决策提供高水平智力支持,因此,当下将区域国别学设置为独立的一级学科正当其时。
其次,是推动“一带一路”建设的必要前提。目前“一带一路”已取得重要成果,但面临的许多老问题仍没有解决,如中国对世界的了解,尤其对中小国家的了解还不够充分。这不仅导致许多企业在海外投资时,由于准备不足而出现大面积亏损的现象,还导致一些判断和决策出现误差,由此带来巨大损失。从历史经验来看,一个国家要成为真正的世界性强国,必须对外部世界有全面准确的认知,高水平的区域国别研究不可或缺。在推动共建“一带一路”高质量发展的新时期,进一步加强国别区域研究就具有更强的现实意义。
再次,是构建中国特色理论体系及话语体系的必由之路。近年来,中国特色理论体系及话语体系建设愈加受到重视,但是效果还不够理想,其中主要原因之一是区域国别研究机构建设和发展受到各种制约,影响了对外传播能力的建设,无法“一国一策”地针对具体国家建构、宣传中国形象。因此,通过加强学科建设,培养建设一批专业化的区域国别研究机构,培养一批综合性复合型专业人才,更好讲好中国故事,就成为必由之路。
陈杰:随着中国不断崛起,不断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中国的发展也将面临外部干扰与遏制,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背景下,区域国别学通过追踪和把握世界各个地区和国家的具体动向实现“准确识变”,为国家“科学应变”提供智力支持,继而为实现维护遍布全球的中国海外利益提供助力,由此,区域国别学的重大决策咨询意义得以显现。
从某种程度来看,区域国别学不但是交叉学科,还将成为一门支撑其他战略工作和学科建设的基础性学科。譬如,2021年5月3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强我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指出,“推进中国故事和中国声音的全球化表达、区域化表达、分众化表达”。其中“区域化表达、分众化表达”是离不开区域国别学有力支撑的。再如,高端涉外法治人才培养、中华文化“走出去”也都离不开区域国别学的贡献,因为我们不仅需要培养精通西方法律体系的人才,也需要培养精通世界其他地区和国家法律体系的人才;中华文化“走出去”也不只是走向西方,也需要走向世界其他地区和国家。
二、如何正确理解区域国别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网:区域国别研究学科和专业建设都还处于起步探索阶段,无论是学科内涵还是课程体系目前还有争议。
江时学:在一般意义上,国际问题研究由综合问题研究和区域国别研究两大部分构成。如果说综合研究探讨的是与世界发展趋势有关的全球性“大”问题(如世界经济、国际关系、全球治理以及和平与发展),那么区域和国别研究关注的则是涉及某一地区和国家的“小”问题。但小问题的重要性不容低估。
陈杰:区域国别学研究需要具备三种视野:第一种是宏大的全球视野。即将具体的区域或国别研究置于全球层面加以研究,考察全球性力量和国际秩序的变动给其带来的影响及其自身作出的反应。第二种是中观的地区/国别区域或地区间/国别间视野,即考察地区性力量和地区秩序的变动给其带来的影响及其自身作出的反应,或考察地区与地区、国家与国家之间关系的变动。其实,区域国别学名称本身就是中观水平研究的呈现。第三种视野则是微观的国家水平以下的视野。它注重深入广泛以及溯源式、关联式考察一国国内政治、军事、经济、社会、文化等不同领域的变与不变,考察各领域彼此之间的影响,获得历史性、规律性或动态性认知,基于此作出一定的前瞻性判断;此外,它在研究一国的对外政策时尤其注意纳入国内因素影响分析。如果说第一种视野和第二种视野是区域国别学和既有的国际政治或国际关系学科所共有的话,那么第三种微观视野则应是区域国别学研究独具的优势,它构成了区域国别学研究有别于国际政治或国际关系研究的最大区别性特征,这也正是区域国别学学科存在的必要性之所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区域国别学和国际政治或国际关系等相关学科之间存在有益的互补关系。
刘倩:“区域国别学”的一级学科设立是“一带一路”研究在交叉学科探索上的重要尝试。从本世纪初开始,国际上已经开展了关于交叉学科的界定和讨论,虽然定义上各有不同,但明确的是交叉学科的研究领域是动态变化的。从研究模式来看,学科交叉可以整合多个学科的理论概念、技术工具、数据信息甚至研究范式,以促进对某一现实问题的基本理解,并解决超出单个学科或领域范围问题的研究实践。
张海榕:区域国别研究是中国了解世界的一扇窗户。它通过对某个国家或地区进行多学科、跨学科的深入研究,构建关于该国家或地区的知识体系,其本质属性是交叉性,隶属于交叉学科。同时,国别与区域研究也是外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的新增方向。如何界定该学科的内涵外延,建立起科学的、开放的学科体系关乎新文科背景下的外语学科建设与学科发展,值得学界深入探讨。区域与国别研究不仅需要从满足国家发展战略需求出发,还需要阐述外语学科的国别与区域研究学科体系建立的原则与方法,此外还强调校本特色与学科优势,以便能够培养“会语言、通国家、精领域”的高水平、一专多能型国别与区域研究人才。
三、怎样发展区域国别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网:近年来,区域国别研究的受重视程度显著提高,全国范围内相关研究机构和智库纷纷建立。如何更好地发挥其在国家发展、对外关系等实践中的重要作用,是一个值得学界深入思考的问题。江时学:从外部因素讲,将区域国别学作为“交叉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这是一个令人鼓舞的好消息,至少可以为从事区域国别研究的学者提供一种“被重视”的士气与信心,也能为从事区域国别研究的高校设立博士点、硕士点、招生创造有利条件。
从内部因素讲,为了使区域国别学为中国特色大国外交作出更大贡献,有必要关注以下几个问题:
一是能否正确处理理论研究、基础研究和对策研究三者之间的关系。无论是国际问题研究,还是区域国别研究,基础理论研究和应用对策研究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在推动区域国别研究的过程中,应该努力做到以下几点:一是不能以本人的学科背景为准绳,随意贬低其他研究领域;二是不能片面追求所谓“理论研究”,而是要最大限度地使理论联系实际;三是要坚持以咨政服务为首要宗旨,以政策研究咨询为主要任务。
二是能否为区域国别研究培养更多的称职人才。资金和人才是影响学术研究的两个最重要的因素。在一定程度上,人才比资金更为重要。诚然,近几年,从事区域国别研究的机构(研究中心、研究所、智库)如雨后春笋,但是,如何培养称职的研究人员,却始终是一个有待解决的问题。称职的研究人员应该具备以下三个要素:较强的汉语表达能力、丰富的跨学科专业知识以及较高的外语水平。在我国学术界,具备这三个要素的研究人员不是很多。高校在培养区域国别研究人才时,应该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外语“出身”的更容易成才,还是国际关系专业、国际政治专业或世界经济专业“出身”的更容易成才?
三是能否鼓励学术刊物多发表区域国别学的研究成果。从事区域国别研究的每一个学者都应该考虑学术上的进步。因此,如何将自己的学术研究变成学术论文,是一个永恒的追求。然而,我国的许多学术刊物对国际问题研究领域中的综合性问题和大国关系更感兴趣,对中小国家缺乏兴趣。这种选择倾向有待进一步调整。
四是国际问题研究是否也应进一步提升为交叉学科下的一级学科。
朱永彪:我个人认为,区域国别研究首先是真正的多学科交叉研究。根据《博士、硕士学位授予和人才培养学科专业目录(征求意见稿)》,区域国别学可以授予法学、文学、历史学学位。这意味着区域国别学将鼓励甚至是规定,要进行大法学、文学、历史学的交叉融合,不应再走以前的老路。我们的学科体制决定了之前的交叉是小交叉,在交叉学科门类下设独立的一级学科,才能实现真正的学科交叉,但是要达到理想效果,还需要进行艰苦的探索和大刀阔斧的改革。
其次,区域国别学应走出理论依赖的怪圈。理论支撑无疑对于学科建设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但是区域国别学不能“言必称希腊”,不能成为玄学,不能简单地将学术研究等同于理论研究,而将更基础的现实问题研究排除在学术研究之外。应防止出现新的伪理论,防止被理论和方法所支配。理论依赖很容易导致忽视不同地区和国家的差异,因而产生“理论失灵”,经常出现“应然”“必然”“实然”之间的矛盾。事实上,区域国别学的设置为理论创新提供了非常好的机会,通过扎实的区域国别研究有可能产生一大批特殊性、一般性的理论成果,当然其前提是要避免再次从理论到理论,甚至是空想理论的怪圈。
再次,区域国别研究应拥抱新技术新方法。对于区域国别学来说,传统的研究方法有文献分析法、历史分析法、调查研究法等,但是在大数据时代,田野调查等路径和形式已经发生重大变革。随着元宇宙的兴起,传统的调查研究方法必须积极主动地拥抱数据挖掘和自动分析技术等。古典、经典和现代方法可以互为补充,各美其美,美美与共,不必抑此扬彼。
最后,需要改革考核与评价机制。教育部已经将是否突出服务国家战略、服务重大区域发展规划等作为“双一流”建设动态监测工作的重要内容,并将“智库建设和资政报告”、“拥有的国别和区域研究机构数量”作为“双一流”建设大学动态监测指标体系的重要指标。很多省区和高校也开始高度重视并将区域国别研究工作纳入考核体系、绩效分配体系、人才评奖评优体系。区域国别学肩负着“人才培养、咨政建言、理论创新、舆论引导、社会服务、公共外交”等重要职能,应在切实落实“破五唯”的基础上,根据这六大职能合理设置对其考核与评价机制,从而引导和支持区域国别研究走上健康良性的发展道路。
陈杰:为了体现精细化的微观视野,中国的区域国别学研究需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研究路径,最起码应涉及语言工具、跨国田野调查和跨国人际网络等多个方面。以语言工具为例,区域国别学研究者不仅仅需要掌握英语这一重要的国际通用语言,更需要掌握对象国语言(甚至包括其语言变体)在内的语言工具。没有对象国通用语言作为支撑,仅依靠英语作为载体的知识体系,研究者将可能陷入信息不充分与信息被建构所带来的风险之中。此外,区域国别学研究需要深入跨国田野调查和构建广泛的跨国人脉网络,以获取关于对象地区或国家的精微的动向和信息。
张海榕:区域国别研究首先要体现大国担当。坚持正确的政治方向和学术导向,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等党的理论为指导,用区域国别平台建设带动学科建设势在必行,要主动对接国家和地方发展战略,紧密围绕“一带一路”倡议;其次,以新文科建设为指引,建设好具有中国特色、全球视野的区域国别研究体系;最后,要注重学科交叉与融合,力图突破学科壁垒,积极开展学科研究,将学科交叉与融合的理念融入到科学研究、智库建设、人才培养等相关工作,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旨要,促进中国了解世界,也帮助世界读懂中国。
刘倩:“一带一路”涉及领域众多,靠近学科包括国际政治、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发展经济学、经济地理等。因此,需要建立学科交叉融合、综合性的“一带一路”学术研究体系才能更好解决实践中的问题。其中区域国别研究可以说是最基本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环,没有对各国政治、经济、人文、制度、社会等细节全方位的了解,就无从谈起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与国际形势变化的科学研判。
从更好服务“一带一路”的出发点来看,“区域国别学”学科建设应关注以下几个方面问题:一是考虑“区域国别学”在“一带一路”研究中的定位,包括研究内容与范畴界定;二是区域国别研究如何建立独特性理论和研究范式,以不同于西方的理论视角来支持“一带一路”话语体系建立;三是在现有区域国别研究框架内融合更多学科来覆盖“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完整知识体系的机制;四是探索学科化的区域国别研究如何转化为“一带一路”有效政策建议,发挥资政建言作用;五是打造高水平、国际化的高校区域国别人才培养体系。
结语
当前我国的区域与国别研究挑战和机遇并存。不论是服务于“一带一路”建设和全球治理的开放发展大局,还是应对国际格局的深刻变革,加强区域国别研究都意义重大,其研究水平直接关乎中国对解决在地性、地域性、超国界性乃至全球性的现实问题能否提出有说服力的中国话语、提供有效的中国方案。
(江时学为上海大学特聘教授。陈杰为中山大学中东研究中心教授、高校国别和区域研究人才培养院系联盟秘书长。朱永彪为兰州大学一带一路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教授,教育部国别和区域研究中心——兰州大学阿富汗研究中心主任。张海榕为河海大学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研究中心教授。刘倩为北京师范大学一带一路学院副院长、副教授。文章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本平台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