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志业:对当前中美俄关系的几点判断
2021年06月19日  |  来源: CFIS国际网  |  阅读量:3331

今天的中国不是当年的苏联,今天的俄罗斯不是当年的中国,今天的美国也不是当年的美国,今天的国际格局更不是当年的格局。上述情况表明,中俄关系只是具备了保持高位运行的部分条件,而不是全部条件。有必要就拜登政府上台后,如何理解和处置中美俄三边关系,提一点思考和判断。1、中俄学界之间要增强战略互信;2、“双反击”并非“联合反击”;3、充分挖掘中俄关系的内生动力;4、坚持中俄合作“四不原则”;5、中美俄关系更要践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

近年来,有关中美俄“战略三角”的说法在中国学界成为热点,这并非没有道理,当今世界,既能在外交上不仰仗他人鼻息,又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国家只有中美俄三国。甚至有人将这种关系比作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美苏。不过,学界也有人否定今天的中美俄为“战略三角”,认为今天的中美俄关系不能与当年的中美苏“战略三角”相提并论。美国基辛格事务所常务理事托马斯·格雷厄姆也属于“战略三角”的否定派,他认为“战略三角”不是美国政府的关注重点,“战略三角”并未复苏。为此,本文拟比较当前中美俄关系与当年中美苏关系的异同,以便准确把握当前中美俄关系的实质,防止战略误判。

一、中美俄关系与中美苏关系的异同

学术界普遍认为,当前的中美关系是守成国与崛起国之间的关系,是“老二”的快速发展挑战了“老大”的霸主地位,“老大”要遏制“老二”,这与当年的美苏关系有相似之处,只是“老二”的角色由苏联变成了中国。“老大”为了遏制“老二”,就要拉拢第三方。这样的推断很容易让人产生简单的联想,就像当年美国政府改善对华关系以对付苏联一样,今天可能会拉拢俄罗斯对付中国。因此,有必要将今天的中美俄关系与当年的中美苏关系从本质上加以区别,才不至于简单地“照葫芦画瓢”。

(一)所属体系不同

当年美苏是两个平行的同盟体系,双方虽然在经济实力上存在一定的差距,但在军事实力、国际影响力方面可以说是旗鼓相当。今天中国的经济总量大约为美国经济总量的75%,与当年苏联同美国经济实力相比略强一些。历史上,一旦有别国的经济总量接近美国经济总量的2/3,美国必然会出手打压,苏联就是一个例子。但今天的中国既没有自己的同盟体系,也没有苏联那么强大的军事实力,更没有当年苏联那种要领导部分国家与美国一争高下的野心。相反,中国还在不断加大改革开放的力度,参与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特别是参与各种国际经济机构。由于中国的经济实力与综合实力迅速增强,并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引起不少美国人的“战略警觉”和“战略焦虑”,也引发其他人,包括一些中国学者的“战略错觉”。其实,今天中美之间不是两个同盟体系之间的对抗,而是在一个体系内霸主动用各种力量和手段,包括改变自己先前制订的游戏规则,来打压崛起国的博弈。

(二)中苏关系与中俄关系具有本质的区别

当前的中美俄与当年的中美苏力量格局中另一个重要区别在于,当年的中苏关系与今天的中俄关系具有本质区别。当年的中苏关系处于对抗和冲突状态,中国需要借重美国的力量,缓解苏联方面在中苏边境地区陈兵百万的军事压力。可以说,是中苏的对立和冲突为美国改善对华关系提供了机会。而今天的中俄关系则处于两国关系史上最好阶段。这既是由于中俄两国存在内生性的动力,即两国都需要和平、稳定、发展的周边环境,俄罗斯需要平复苏联解体而被严重削弱的创伤,中国需要尽快摆脱贫穷落后的面貌,而中俄又互为最大邻国,和睦相处是实现国内主要目标任务的基本保证。同时,中俄也面临共同的国际压力,即主要来自美国及其同盟集团从全球治理到周边环境再到国内事务对中俄两国的霸凌政策。今天的中俄关系在相近的压力面前很难被他国利用。

(三)美国存在改善对俄关系的障碍

在这个格局中,还有一个因素也同样重要。当时,尼克松和基辛格敢于通过秘密外交推动中美关系正常化,在于他们相信能够说服国内接受中美关系改善。一方面美国因越南战争而陷于困境,与当时苏联咄咄逼人的扩张势头形成鲜明反差,美国单方面进行抵御的成本太高;另一方面,中国虽然是社会主义国家,而且有了“两弹一星”,但毕竟是个弱国,不会令美国国内感到惧怕。当时,毛泽东用“四两拨千斤”来形容中国在中美苏三角中的地位和作用。今天的俄罗斯虽然失去了当年苏联霸权国家的地位,但俄罗斯继承了苏联留下的庞大核武库和强大军队,是当今世界唯一具备毁灭美国能力的国家,再加上冷战给美国人留下的深刻记忆,多数人不能接受与俄罗斯联手的设想。尽管特朗普政府拥有改善美俄关系的意图,但囿于国内压力,特别是“通俄门”调查的束缚,无法实际推动改善对俄关系。

(四)美国并不顾忌对中俄“双遏制”

今天的中国与当时的苏联还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在于,苏联与美国分别领导着两个平行的经济体系。苏联领导的“经济互助委员会”占世界人口的10%、国民收入的25%、工业生产的33%,成员国贸易接近60%。与美国领导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系除了部分一般性贸易外,没有金融、投资等深层次经济关系。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2001年加入WTO之后,实际上融入了美国主导的全球产业分工、国际贸易、金融、技术和治理体系。如果说,当年美国从外部破坏苏联领导的体系,需要借重中国这样一个体系外围的力量;那么,今天美国已具有从体系内来损害中国的力量、遏制中国的能力,而体系内欧盟、日本等行为体既具有共同价值观,又具有能力,也可以成为美国有用的帮手。美国方面需要仔细掂量的是,在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相互交织的体系中,如何减少自己的成本开支和利益损失,不至于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让第三方获益。如果为了军事上遏制中国强大,美国作为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其军力及同盟体系足够构成威慑,无需让有能力毁灭美国的俄罗斯坐收渔利。这就是美国对中俄两国“双遏制”的必然选择。

上述分析可以得出结论,今天的中国不是当年的苏联,今天的俄罗斯不是当年的中国,今天的美国也不是当年的美国,今天的国际格局更不是当年的格局。有人会从中得出结论,新时代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可以高枕无忧。但上述情况表明,中俄关系只是具备了保持高位运行的部分条件,而不是全部条件。有必要就拜登政府上台后,如何理解和处置中美俄三边关系,提一点思考和判断。

二、几点思考和判断

(一)中俄学界之间要增强战略互信

历史上,每当中美或俄美关系走近,中俄各自国内就会出现担忧的声音,特别是出现在中俄两国学者之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中国一些学者担心美国挑拨中俄关系;在拜登当选美国总统后,俄罗斯一些学者担心美国挑拨俄中关系。这两种担心反映了一个问题,即中俄学界均存在缺乏对对方战略信任的问题,一旦外部压力发生某些微妙变化,中俄学界这种信任缺陷就会显现。

(二)“双反击”并非“联合反击”

美国的战略目标既是遏制中国的发展,也是遏制俄罗斯的发展。2与“双遏制”政策对应的是“双反击”的表述。一些学者把“双反击”解读为中俄两国“联合反击”;甚至有俄罗斯学者阐释为,一旦俄美爆发冲突,中俄将组成军事联盟。这样的解读有点牵强,如果直接从字面解读,“双反击”即两个都反击,既可以解读为各自反击,也可以解读为同时反击,但与“一起反击”、“联合反击”存在较大的差异。

(三)充分挖掘中俄关系的内生动力

中国相关部门领导人提出中俄关系“上不封顶”;普京总统在今年瓦尔代视频会上也表示,俄中结盟在理论上是可行的,此前普京总统还表示俄罗斯可以向中国提供导弹预警系统。双方领导层表达了进一步加深中俄关系的强烈愿望,符合当前国际局势对两国强化关系的客观要求。只是中俄双方都应看到,不能把强化两国关系的动力主要建立在外部压力上,这会造成双边关系的临时性、不确定性和脆弱性,一旦外部压力出现微妙变化,就会严重削弱中俄关系。双方应充分挖掘双边关系中的内生性动力,无论外部环境发生什么变化,中俄都应寻求世代友好和健康发展。

(四)坚持中俄合作“四不原则”

2021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睦邻友好合作条约》签署20周年。20年来中俄以条约为准绳,共同克服了许多困难,推动双边关系不断提升。这种合作关系之所以能够长久,因为我们遵循了“不结盟、不对抗、不针对第三方、不搞意识形态化”的原则,这是大国关系超越冷战思维的重要原则,既保持相互紧密合作,又给对方留有空间。今天中俄关系进入“新时代”,意味着双方将开展更多领域、更高层次的合作,并非要放弃“四不”原则。目前,双方已确认《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俄罗斯联邦睦邻友好合作条约》自动延续,表明官方坚持“四不”原则的立场没变。

(五)中美俄关系更要践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

美国国内形成了强硬对付中俄的共识,拜登政府也不例外,并且会联合盟友共同对中俄施压。美国习惯了冷战思维,习惯了霸权主义,中俄两国不能简单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样只能重回对抗和冲突的轨道,这正是美国那些政客们所乐见的。中俄是在国际舞台上拥有重要影响力的两个大国,我们不应伴随美国的节拍起舞,而应紧紧围绕国内的主要目标和任务,为做好自己的事情深化合作,为稳定周边局势和加强国际合作共同努力。

2021年国际局势仍处于剧变中,美国政府将继续加大与中俄的对抗,三国关系的变化直接牵动世界局势的转换,牵一发而动全局,为此我们需要积极谋划,居安思危,守住和平与发展的底线。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原院长,文章转自《东北亚学刊》202103)

分类: 全球治理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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