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基于上述判断,俄国人认为,他们迎来了自从乌克兰危机甚至冷战结束以来最好的战略机遇,他们就要充分利用这个战略机遇实现自己的目标,有几个做法:
第一,进一步贯彻普京的中派保守主义的思想理念,维护俄罗斯国内的稳定、团结。
第二,宣扬西方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垮台,为俄罗斯的俄式保守主义赢得更多的思想空间和支持者。
第三,巧妙地运筹中美俄三边关系,站稳脚跟,保持独立,坐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最近一个阶段以来,美俄之间的互动非常频繁,两国发布了纪念易北河会师的联合声明,重申要联手应对新的威胁。谁是新的威胁?最近疫情期间,特朗普和普京六七次通电话,两国外长互动也非常频繁。
第四,借助抗击疫情的机会,要求西方解除对俄罗斯的制裁,要与美国共同干预国际石油市场。最近达成的OPEC 的减产协议,不仅仅是沙特这些OPEC成员和俄罗斯参加,美国也参与进来,连加拿大也参与进来,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就是说美俄已经开始在干预国际石油市场方面采取了实际行动。尽管俄国人知道俄美关系不可能迅速改善,但是要为未来的合作寻找新的支点。
第五,利用疫情机会来进一步推动俄罗斯所主导的欧亚一体化,无论是在经济层面的欧亚经济联盟,还是在安全层面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最近一个非常引人关注的事件就是俄罗斯邀请蒙古加入集体安全条约组织,而且据目前公开报道,蒙古也表达了乐观、积极的意愿。这又会对整个欧亚大陆的安全形势造成什么样的影响?都是值得关注的。
【问答】
提问:东正教思想传统在当今俄国发展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冯玉军:普京上台以后特别注重历史传统,对东正教也特别关注,特别强调东正教在维系俄罗斯国内团结、保持俄罗斯传统价值观中的作用;甚至在对外政策中,东正教会都在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包括在对乌克兰的关系,包括对巴尔干半岛、对希腊,特别是对塞尔维亚这些和俄罗斯有着共同宗教信仰的国家的关系方面,东正教都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但是有一点我们需要清楚,在俄罗斯的政教关系当中,教会从古至今都是服从于世俗权力的;如果说在沙皇时期教会是沙皇的工具的话,那么在今天,东正教会更大程度上是俄罗斯政权的一个左膀右臂,当然,这种左膀右臂使用起来,特别是在国内,就有了一种对俄罗斯民众而言更加可接受的可能。所以说,尽管现在俄罗斯没有官方意识形态,也没有原来苏共中央宣传部之类的那些官方机构,但是教会在贯彻俄罗斯政府包括普京的思想方面其实是发挥了非常巨大的作用。
提问:能否谈谈中俄关系的一些历史问题?
冯玉军:在历史上,中俄关系即使说不是最重要的,也是至关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深入骨髓的。在国家安全方面,近代以来俄国是从中国攫取领土最多的国家,通过不平等条约划走了15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通过各种卑劣的手段促使唐努乌梁海加入苏联,鼓动外蒙古独立,等等,可以说俄国让中国丧失了接近40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对中国来讲可以说是重大的安全威胁。当然,今天我们签署了《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这个条约,不管出台的背景怎么样,但是已经签字了,在条约里明确规定了中俄两国相互没有领土主张,两国之间不存在领土争议,在国际法上可以说是划上了一个句号。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我觉得历史不能抹煞,我们在国际法上,今天对俄罗斯没有领土要求,但是这段历史要始终铭记在中国人的心里、脑海里。历史不能选择性地记忆,不能这边对一些国家就强调对自己的侵略,那边对其他国家就完全淡忘、漠视,选择性地强调和选择性地失忆,最终受害的仍然还是中国。最近几年中国的一些中学历史教科书甚至删除了沙俄侵华的内容,我觉得这样做是极其不适当的。我们可以按照现行的国际法,在现实国际政治当中遵守国际法,遵守中俄两国之间的条约,但是如果这种历史记忆被抹去的话,对中国人来讲将是一个历史性的灾难。这是一方面。
第二个方面,近代以来,苏联也好,俄国也好,对于中国的影响是全方位的。我们都知道共产国际在国民党改组和中国共产党建立过程中所发挥的作用;我们也都知道,1949年以后曾经有一段时间,中国实行的是全盘苏化,从政治制度、经济体制、军事、文化、思想各个层面全都是全盘苏化,这对中国的影响可以说是深入骨髓的。邓小平同志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讲:中国的改革开放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就是去苏联化。但是,这个任务是异常艰巨的,同时也将是长期的。所以说,对苏联、对俄国,我们应该有更多的研究,有更多的清醒的认识;但是非常可惜,我们的研究也还不到位,我们的认识也还有很多停留在表面的地方,这是我们学者应该反省的,也是希望能够得到国家和社会更多支持的地方。
提问:听说俄罗斯人的人均收入挺低的。实际情况如何?
冯玉军:俄罗斯的人均收入,按照去年的数据的话,官方统计是每个月3000多人民币。我的一些朋友也都是俄国的高级知识分子,有莫斯科大学的,有科学院系统的;他们中一个教授,每个月单纯地从单位拿的工资也就是5000多人民币,所以很多人也迫不得已要有第二份、第三份兼职——除了自己的本职收入之外,也还要去外面讲课、当翻译、做导游之类的,来弥补家用。实际情况也确实不容易,我去年去远东,遇到一个小伙子,他是做导游的——在辽宁大学学过四年汉语,可以给中国人做导游。他跟我讲,他一个月可以拿到10000块人民币的收入,他的父母亲一个是医生,一个是律师,但是父母亲每个人每个月只有四五千人民币的收入。俄罗斯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问题也就是巨大的贫富差距,穷人和富人之间的收入差别是非常巨大的,有的时候是非常非常吓人的。所以我刚才也讲到,这些年很多俄罗斯大学毕业生,包括一些中青年可以走得动的知识分子,也都在选择出国;现在很多去德国、欧盟国家,在以色列现在有上百万俄罗斯的犹太人,当然一方面是经济状况的原因,另一方面还和历史上俄罗斯的排犹运动有关系。总之,能走的一些人在加速离开,这对俄罗斯来讲也是一个非常重大的问题。俄罗斯一方面人口数量在减少,另一方面人口结构也在恶化,知识精英、财富精英在外逃,而斯拉夫人的出生率在降低,其他少数民族的出生率保持高位,这对俄罗斯来讲确实是一个非常重大的战略问题。所以普京这些年也是很关注这个问题,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是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