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俄罗斯承认乌克兰东部两个“共和国”的独立地位,美欧国家纷纷对俄罗斯进行新一轮严厉制裁,乌克兰危机到达一个转折点。乌克兰危机不仅仅是俄罗斯与乌克兰的问题,而是由几对矛盾组成的:俄罗斯与乌克兰的主权领土之争,美国、俄罗斯和主要欧洲国家的欧洲安全事务主导权之争,北约与俄罗斯的安全概念和安全范围之争。在这几对关系中,北约都是一个核心因素,既是西方解决乌克兰问题的主要工具,也是导致乌克兰危机激化的一个重要根源。
冷战刚结束时,北约中的美国和欧洲成员都没立即看到北约扩大的必要性,甚至开始讨论北约存在的必要性。欧洲主要国家开始认真思考一个没有美国、至少不单方向依赖美国的欧洲安全框架,其中德国尤其积极。在德国看来,苏联解体后,位于德国与俄罗斯之间的广阔空间是自己的经济和战略机会,并不希望与其他国家分享。但前南斯拉夫危机揭露了欧洲国家在安全问题上的脆弱性,给了北约继续存在并扩大的机会。北约于1999年3月首次扩大,将捷克、匈牙利和波兰吸纳进去。
北约东扩产生至少三重影响:德国从前线变成后方,北约中的欧洲部分分量逐渐加重,北约与俄罗斯的战略矛盾也日益激化。在2008年4月的布加勒斯特峰会上,克罗地亚和阿尔巴尼亚被邀请加入北约。美国等还称,乌克兰和格鲁吉亚最终也将加入北约。在此情况下,俄罗斯决心反击北约的扩张势头。2008年8月,俄罗斯以南奥塞梯问题为借口进攻格鲁吉亚,也暂时冻结了格鲁吉亚加入北约的可能性。
乌克兰的问题要比格鲁吉亚重要得多,也敏感得多。乌克兰长期被视为“欧洲之门”,是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主要门户,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战乱多发之地。乌克兰因此成为冷战后陷入地缘政治泥坑最深的国家。国内外矛盾叠加,使乌克兰从苏联时期的一个发达共和国沦落为最落后的苏联前加盟共和国之一。社会经济的长期停滞、倒退,而乌克兰国内各派又都从对方身上寻找原因,这使乌克兰内部差异逐渐演变为分歧、矛盾与冲突。亲俄和亲西方势力轮番上场,给了外部势力介入、操纵的机会。
2013年底,亲俄的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中止与欧盟的联系国与自由贸易协议,引起亲西方势力不满,并因此被推翻下台。俄罗斯感到乌克兰倒向西方的势头已不可挡,就调整长期以来与西方在乌克兰进行政治经济争夺的策略,2014年3月收回克里米亚。几天后,欧洲与乌克兰签署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联系国与自由贸易协议,乌克兰东部民兵武装也正式举起独立的大旗。
美欧在保护乌克兰主权问题上有一致性,但在如何对待俄罗斯问题上有分歧。克里米亚事件以后,美欧得出不同结论:美国认为对俄罗斯施加的压力不够,同盟体系内部不团结,给了俄罗斯机会。欧洲国家,尤其是法国和德国,认为不应该在这个敏感问题上过度挑逗俄罗斯,要与俄罗斯进行沟通和谈判。在涉及乌克兰东部冲突的调解过程中,欧洲国家长期占据主导地位。两次明斯克协议,美国都是缺席的。这次乌克兰危机突然加剧,也反证了欧洲国家在安全议题上的无能为力。欧洲安全事务又回到美俄对峙、北约主导西方的旧模式中。
北约东扩与乌克兰危机激化,其实是一个互为因果的过程。如果仅仅用一个单一原则如主权原则来判断的话,结果将非常清晰。但国际社会的很多事件往往并没这样简单。主权原则是当今国际秩序的基础。在此基础上,每个国家也都需要根据自己的国情与国际环境来选择道路和方向。乌克兰处于地缘政治竞争的裂缝之中,国内又存在深刻的民族和文化分歧,既没有大到足以握住自己的命运,也没有小到可以因被忽略而获得外交自由。这类国家倒向任何一方,亲近任何一方,都会面临强大的国际和国内反作用力,都可能会出问题。乌克兰危机产生了一系列后果:乌克兰受到损害,俄罗斯更加孤立,欧洲国家的安全自主权被削弱,美国和北约的地位更加凸显。
所以,乌克兰危机不仅是乌克兰的问题,也是国际社会的一道难题。从国际法角度来看,乌克兰有权决定自己的内政外交。而从国际安全的角度来看,在苏联、华约解体的情况下,北约继续存在、扩大会导致国际安全格局的进一步失衡,这已成为国际安全的一大威胁。这样一来,乌克兰的主权权利就与国际社会问题叠加起来。
这让很多国家陷入选择两难:既不愿意看到俄乌危机进一步加剧,也不愿坐视北约继续扩大。这个二选一,本来是可以避免的。无论从历史还是从现实的角度来看,一个国内和解、国际中立的乌克兰,继续充当“欧洲之门”,而不是成为俄罗斯与西方之间被争夺的地缘政治壁垒,才是乌克兰的最佳选择。只有这样,也才能让国际社会从主权权利与国际安全之间的纠葛之中解脱出来。(作者是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