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马甲”运动也是碎片化问题的新标志
欧盟走到今天,不止是2003年时报告里体现的自信、繁荣、和平、民主,重要的是欧洲人结束了战争,实现了几个世纪以来前所未有的和平,包括用和平方式部分让渡主权的方法建立欧盟。从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欧洲用英国凯恩斯主义加社会福利、社会保障或者社会民主主义来既持续增长又缓解贫富差别,从1945年到1965年迎来了所谓的“战后黄金时代”,甚至一直延伸到1973-75年的西方油价出现波折,这个“黄金时代”一反原来的经济周期——一般每十年就要经历繁荣-萧条-危机-复苏-又繁荣,这个时期出奇地长,20-30年,没有发生危机或萧条。经济增长、义务教育、免费医疗、养老等,民生得到改善、社区管理也进步不小,但智者千虑后忽略了一个问题,没有考虑到老龄化。通过累进税、遗产税等政府收税,用二次分配的办法给老人、穷人、病人解决基本的生计问题,结果老人越来越多,其年龄是按数学级数增长,政府的财政支出支撑养老和老人医疗的成本却是几何级数增长,这个因素可以导致福利国家出现巨大问题,后来被叫做“福利社会危机”。
而现在欧洲“黄马甲”反映出来碎片化、后现代多主体、多元性,各种各样的社会诉求、民意诉求、团体诉求,背后恰恰是这个社会日益多元化、利益多样化、诉求碎片化,加上现在瞬间扩散的高度信息化,信息巨量且无限地扩散,真假虚实无法也无暇辨别,谁能第一时间占据信息主流平台,谁就掌握了话语权。传统意义上的社会学分析确实就不够了,要把社会变化中的个性化、碎片化、不确定性都一并考虑进来,但这确实有难度。传统的官僚主义、形式主义无法处理现代治理加上人工智能、日新月异的科技进步,一个领域的突破可以完全改变原来的制度设计、政策设计和理性设计。
所以,我觉得,法国“黄马夹”可能是新时代社会问题的又一个新标志。全民大讨论,可能会有所缓解,讨论将持续多长时间?讨论中还什么声音?我觉得不一定能得出结论,但走这一步肯定比没有要好。
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所长黄平认为,法国“黄马甲”运动可能是新时代社会问题的新标志
马克龙如无法平衡各派,将危及法国和欧盟前景
陈志敏:虽然是法国国内的社会问题,但在英国脱欧后,马克龙应该是推动欧洲一体化向前进的最重要的力量。马克龙为什么要加燃油税?他觉得欧盟应该在世界上气候变化当中采取更加积极、认真的应对,法国必须节省能源、提高效率才能达标,反之,怎么让欧盟带头达标,如何在世界上扮演一个领导地位?
如果燃油税解决了,还有所得税问题。马克龙执政后,把富人最高部分80%的所得税率取消了。法国过去政治一直存在分裂,左派上台强调公平,右派上台就取消,马克龙试图做平衡,支持者也是跨越中左和中右的党派分际,所以政策非常混杂。现在的问题是新的平衡能否做到?要取消80%的税,也要做环保,还要做社会公平,你每做一样政策,可能就疏离一部分的社会阶层,这些人联合起来,就会挑战政权和政策。现在通过一些更公平的对话讨论在内部形成共识,把抗议慢慢淡化,然后继续推进改革,这是他希望的。但因为他的改革成效在其他国家并没得到认同,所以能否做到马克龙所愿,不仅关乎法国也关乎欧盟的前景。
改变世界还是适应世界?欧洲也要自省
黄平:我认为国际政治和外交关系里比较忌讳的“阴谋论”也是存在的,或者说,哪个国家都要为了自己的国家利益而谋划战略、分析情势、研判对手。不同的国家在国际上的地位来自于实力,以及对未来将起什么影响。你怎么评价近几年欧盟的战略?
陈志敏:欧盟在2016年《全球战略报告》起草过程里请了一百个专家,五十个来自欧盟内部,五十个来自欧盟外部。请我也提了意见。我当时的意见就是,欧盟过去犯了比较多的研判错误、政策错误,欧洲现在的问题主要是决策错误所导致,因为考虑不周全,有些冒进才到今天这步。但很多欧洲人不会这么反省,比如说难民问题,他们会说这些问题是美国把阿富汗、伊拉克搞乱延伸出来的;经济方面,会说是来自中国的不公平竞争。他们也是会把问题的根源指向国外,找外面的替罪羊。我对他们建议,你们应该好好地自我反省,自己有多大责任,如果是就应该改正。
欧盟过去太过自信了,欧盟要成为规范性力量,美国靠权力来塑造世界,欧洲靠规则、规范、标准来塑造世界,现在发现世界发展不是朝着欧盟塑造方向发展,而是朝着主权国家的方向发展。美国现在比中国还强调主权,中国、印度这些人口最多的国家或者未来在世界上成为最重要的政治、经济国家,都主张在主权维护的情况之下来推进合作。欧盟是要继续改变世界还是适应其他国家的世界,这是摆在欧洲面前很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