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以来,中国“一带一路”倡议得到海内外学界的积极响应,相关论述从概念厘定到内涵分析、从时间溯源到空间延展、从过程复原到要素整合,无不广为涉猎; 只是由于各自学科背景和立场方法的差异,结果造成了彼此观点认同的困难。凡此种种,正反映出深化该课题研究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事实上,不管“丝绸之路”概念最早由谁提出,商品是否以丝绸为主,贸易规模是大是小,运输线路是陆路还是海路,主要从业者是华人还是洋人,物质与文化交流何为主次? 都无法否认“丝绸之路”作为中国对外贸易商品通道的基本物质和交通内涵。故而笔者认为,只有抛开因立场方法不同而产生的无谓争执,采用科学严谨的实证方法,全面厘清“丝绸之路”的物质内涵、时空进程与影响因素,才能有助于深化学术研究和现实关切。
一、中国古代陆上和海上对外贸易商路的平行并存
以物质资料生产和再生产为核心内容的经济活动,随着人类所处地理位置和资源环境的差异,形成了工艺流程和产品类型各异的农、牧、 工、商等基础产业,造就出使用价值不同的商品,培育出社会需求迥别的市场。所以从远古开始,人们就通过短途和长途贸易将商品的潜在价值变成现实财富,以维系经济链条的往复循环。其中,绵亘于中国和世界市场间的陆上和海上外贸商路———“丝绸之路”,即为中外经贸活动关联互动的重要物质和交通纽带。
学界研究表明,早在张骞西域“凿空”前,中国通往西亚和南亚的陆上商路就已出现,汉代至隋唐又有新的发展。只是安史之乱以至宋辽分裂,才使东部农耕区的经济重心由黄河中下游转移到江南,西北陆上外贸商路才以不同路线和主
体延续下来,成为“陆上丝绸之路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但是中国毕竟既是幅员辽阔的大陆国家,也是濒临太平洋的沿海国家,其绵长海岸和众多良港使得丝绸等商品“早在公元前就分陆、海两路向外传布”; 再经唐宋以至元明,东北方向输往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东南方向输往东南亚、西亚和欧洲的海上商路都得到延展,“并发展到吕宋乃至拉丁美洲进行丝绸贸易,郑和率船队七下西洋,标志着海上‘丝绸之路’已发展到极盛时期”。然而一直到这一时期,作为中国对外贸易两大纽带的陆、海“丝绸之路”,虽然时间上得以并存,但是空间上却并未交叉。因为“七至十六世纪之间,中国的主要贸易对象是阿拉伯人。由海路而来的阿拉伯人,以中国的沿海城市———广州、宁波、温州为目的地; 由陆路而来的阿拉伯人,则常常停留在当时中国西北的主要贸易中心———兰州”。
而从 16 世纪至 19 世纪早期,中国丝绸和棉布由海路输往日本和欧洲的数量就更多了,其中1819 年,输往欧美的棉布超过了三百万匹,其他年份也多在数十万匹至二百万匹; 18 世纪末,输向俄罗斯的棉布占到俄国商品进口总值的三分之二。与此同时,西方殖民主义国家也大力发展海外贸易,“北大西洋各国船队相继闯入太平洋,使其航海贸易受到剧烈震荡,并给太平洋沿岸各国带来了灾难动荡,也有挑战和良机”。清政府也于康熙二十三年( 1684 年) 收复台湾后重开“海禁”,设立了闽( 厦门) 、粤( 广州) 、浙( 宁 波) 、江( 上海) 四大海关,掌管中国对东洋、南洋和西洋的海外贸易,使中国与欧洲等国的海上贸易发生了更多接触和碰撞。乾隆二十四年( 1759 年) 后,清政府为防止英国东印度公司雇员佛林德( James Flint,中文名字洪任辉) 擅自北上天津、上书皇帝等僭越事件的再次发生,仅限广州一口在“十三行”统辖下对西洋通商; 同时强化对中俄陆路口岸尼布楚( 1689 年后) 和恰克图( 1728 年 后) 边境贸易的管理,限定其入京商队路线、人 数、周期,还“常常以关闭恰克图贸易作为外交手段”。正是受到这些机构和制度的制约,使得1840 年前的中外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贸易,虽均有一定程度的发展,但却仍处于平行并存的相对隔绝状态。比如 1806 年,俄国曾派出两艘商船从海上来到广州,试图步葡萄牙、西班牙、荷 兰、英国、法国、美国、瑞典、丹麦、普鲁士、奥地利、意大利、秘鲁、墨西哥、智利等国商船之后尘, “出售货物并装走船货。但是立刻奉到北京的命令说,俄国既享有陆地边境上的贸易特权,就不能再利用海路,所有该国船只不得参加广州商馆的贸易”。
二、开埠通商与中国陆海“丝绸之路”的近代交汇
1842 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后,广州、福 州、厦门、宁波、上海五口被迫重新对欧美开放,标志着中国近代被动开放时代的到来。此后,中国中央和地方政府又被迫开放了更多“约开商埠”( Treaty Port) 和“自开商埠”( Trade Port) 。到 1930 年,一级外贸商埠总数达 115 个,其中约开82 个,自开 33 个。自此,原来只有广州一口才能对欧美通商、陆上与海上“丝绸之路”彼此隔绝的
“朝贡贸易体制”,被欧美所标榜的“自由贸易体制”、以及签约列强均可自行获得“中国可能许给任何别国的一切特权”的“最惠国待遇”条款所涤荡,陆、海两大“丝绸之路”得以在众多通商口岸及其经济腹地全面交汇,开启了中国对外贸
易的新时代。比如此前只能从事陆上边境贸易的中俄商人,在 1862 年中俄《陆路通商章程》之 后,不仅能经由恰克图伊犁、塔尔巴哈台等陆路口岸深入中国或俄国境内经商,而且也可利用沿海口岸进行水陆联运贸易了。以中俄茶叶贸易为例,俄商既能够到汉口、福州等地直接采购茶叶并建砖茶厂,同时还另行开辟了汉口—福州—马六甲—黑海线、汉口—天津—张家口—恰克图线、汉口—福州—海参崴—莫斯科线、汉口—兰州—新疆—中亚线 4 条贩茶新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