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军:“后疫情时代”的世界秩序与俄罗斯的战略选择
2020年09月14日  |  来源:《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202005  |  阅读量:8680

中美对抗毫无疑问将对俄罗斯产生深刻影响,俄罗斯在此情况下应如何作为?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认为,在外交层面,俄不能支持中美对抗,但也不可保持完全中立。鉴于中国是俄重要的邻国和美对俄实施制裁的现状,正确的态度应是追求与中国的共同利益,同时理性看待俄中关系;在内政方面,俄罗斯在渴望“欧洲性”与对否定欧洲之间的摇摆不定,对身份认同的追寻呈现出周期性特点……带有“冷战”色彩的对抗激起人们对旧话题的热情——俄罗斯如何在欧洲和亚洲之间进行选择。东方落后性和西方优越性如今已经不再是判断标准,与欧洲文化的亲密性和亚洲文化的异质性、西方的敌意与东方的包容成为俄选择的新论据。俄罗斯不应以“文明选择”作为其政治基础,而应通过增强国家力量和提高对外关系灵活性创造参与国际议程的机会,在文化和意识形态上的异质环境中实现发展

阿列克谢·阿尔巴托夫则表示,应利用俄美间的文明联系为克服现实矛盾创造氛围。他认为,普京与特朗普交好并不能解决俄美深层矛盾,未来俄美关系发生重大变化的可能性很小,但俄美之间有着深厚的文化联系——俄是欧洲文化的组成部分,美国也与欧洲文化密不可分。他强调:“这一联系尤为独特且十分重要,因为决定文明最终形态的不是经济,也不是国家政策,而是无数先辈代代相传下来的文化。”新形势下,俄美在技术层面如新药开发和微生物学领域的合作十分必要。

大国关系恶化毫无疑问会在国际关系领域产生广泛的影响。俄罗斯战略界特别感兴趣的是俄中美三角关系被再次盘活,而俄罗斯在其中占据着左右逢源的主动地位。

莫斯科卡内基中心主任德米特里·特列宁看到了新冠疫情背景下俄美“利用共同威胁改善关系、在共同利益基础上谋求合作”的可能性。他强调,对特朗普而言,美国的头号对手是中国,而非俄罗斯。近来美加强了与俄对话,普京则迅速回应,俄美政治高层接触频繁。俄欲借助重大危机与白宫接触,以实现俄美协作度过危机。但考虑到疫情危机无法促成俄美关系迅速重启,因此,俄罗斯的首要任务是在中美关系中维持平衡,同时应降低对欧洲国家的威胁,与持更加开放态度的欧盟国家加强合作。

特列宁也清楚地知道,“虽然中国的崛起抵消了美国对俄罗斯的关注,但美俄对抗是系统性的,两国关系将无法得到根本改善”。因此,他强调,“面对这种情况,俄罗斯应打消从外部影响美国国内政治的企图,避免可能导致武装冲突的矛盾,并为实现两国共同利益创造互动机会”。与此同时,他也提出:“为了缓解来自美国的压力,俄罗斯力图联合中国打破西方为中心的世界秩序,中国已经成为俄罗斯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尽管如此,出于对国家利益和国家安全的考虑,双方都没有建立军事政治联盟的意愿。面对经济和发展机遇的不对称性,虽然俄罗斯已经在经济、技术和金融领域无意中遵循了中国的游戏规则,但始终坚持平衡中国力量的策略,拒绝加入以中国为中心的政治集团。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会更加谨慎地处理与中美两国关系,扮演三方对话倡导者的角色,以加强战略稳定。”

与一些中国学者在冲突加剧之际寄希望与俄结盟不同,俄罗斯战略界人士对联手抗衡美国基本上持否定态度。不仅如此,他们还提出了进一步平衡中国的设想。格列布·伊瓦申佐夫就强调:“中国对与俄罗斯发展友好关系很感兴趣,尤其是在当前与美国发生冲突的背景下,但中国试图在中俄双边关系中掌握主动权。保持多中心的国际平衡局面,对于俄罗斯至关重要。为此,俄罗斯的当务之急是发起一种新的不结盟运动,而不是调解中美争端。这种不结盟运动的主要参与者,可能是印度、东盟国家或其他地区强国。对俄而言,将与印度的关系提高到与中国关系的水平并确保促进大欧亚伙伴关系的倡议,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但归根结底,俄的首要任务是发展独立和有效的创新型经济。只有在此基础上,俄罗斯才能维持独立地位,并在与西方和中国的关系中发挥重要作用。”

安德烈·科尔图诺夫回顾了苏美对抗期间中国外交哲学的历史,认为面对如今日益加剧的对抗新现实,莫斯科的角色正逐渐转变。但他表示,俄无法仅静观两虎相争并在其中保持平衡,将被迫直接或间接卷入中美抗争。一方面,美将中国视为挑战其领导地位的战略竞争对手,而认为俄将抓住一切机会损害美国利益,因此美会抓住机会削弱俄罗斯以集中力量对付中国;另一方面,当前国家之间相互联系日益紧密,奉行孤立主义会付出太多代价。

除俄中美三边关系外,俄罗斯战略界也关注到中美关系恶化对其他国际行为体的影响。季莫菲·博尔达切夫认为,中美在新的世界秩序基础上展开的对抗将不是营垒分明的传统冷战,欧洲在中美对抗中也将根据具体情况作出不同选择。他特别强调:“在这件事情上,俄罗斯将与欧洲保持同一阵线。”

对疫情背景下的俄中双边关系,俄罗斯学者也进行了阐述。俄罗斯科学院远东分院亚太研究中心研究员伊万·祖延科注意到,新冠疫情初起之际,俄罗斯对欧洲疫情反应迟缓,最终导致新冠病毒在俄雪崩式传播。他评论称,这反映出“俄罗斯社会大多数人,包括精英阶层固有的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观仍未改变,2014 年莫斯科宣布的‘向东转’在意识变化方面没有通过考验”。但他同时认为,疫情并不会影响俄中关系,俄中关系依旧稳定。这是由于:一则华盛顿的言论、不断下跌的油价以及俄对中国能源消费的日益依赖使两国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二则面对疫情,两国领导人交流非常迅速;三则边境地区也并没有出现仇外心理。

俄罗斯高等经济大学国际关系学部主任亚历山大·卢金指出:“自 21 世纪头十年以来加剧了双边关系中的不平衡,使得莫斯科的态度极为矛盾,俄担心对方强大的军事和经济实力进一步加大两国差距。”他强调:“两国都没有将双边关系发展为政治同盟的需求,两国将表现出更多实用主义的取向。”

综合俄罗斯战略人士的论述,他们认为,新冠疫情条件下大国关系的进一步复杂特别是中美关系对俄罗斯来说是重要的战略机遇。尽管俄美关系不会迅速改善,但无疑将极大减轻俄罗斯在乌克兰危机之后所受来自西方的压力。俄罗斯将充分利用这一机会改善国际环境、谋求战略利益。

4 俄罗斯的战略选择

新冠疫情及其催化的国际关系剧变,对俄罗斯的内政、经济、外交都产生了深刻而重大的影响。俄罗斯战略界在对这些影响进行全方位思考的同时,加紧为后疫情时代的俄罗斯战略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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