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欧,简单讲,就是北京和布鲁塞尔的关系,也就是以法德为核心的欧盟。中国和欧盟都是全球最重要的政治、经济和地缘政治实体,所以两国之间的利益纠葛非常多。
合作的方面有:全球化、自由贸易、气候保护、核不扩散、反恐、疫情应对等。竞争的领域也有不少,比如欧盟每年和中国大约有2000亿美元左右的贸易逆差,5G技术,美国没有,只有欧洲和中国有。
冲突的领域也有:知识产权保护、市场开放、技术转让、中东欧合作框架、人权和价值观问题包括新疆以及香港国安法。还有没作为冲突但仍然不愿意接受的如“一带一路”。
但哪些才是决定中欧关系的根本性因素呢?
比如欧盟和俄罗斯,一个是能源,一个是地缘政治安全。能源决定了双方要合作,地缘政治安全决定了对抗。中俄关系虽然也有能源和军事技术转让因素,但当下决定两国关系的根本性因素是美国。没有美国对中俄的遏制,就不会有今天的中俄准盟友战略关系。中英就是香港,动了香港关系就改变了,不动双方就可以承受其他大多数风波。
从这个标准来看,中欧之间不存在这样决定性的根本因素。上述任何事件发生,都不会决定性的改变中欧关系。但从影响力来讲,有两个半因素是最重要的。
欧盟实质上是以法德为核心。图片来源:美联社
第一个因素是指欧盟开始具有真正和实质性的自我独立意识,要摆脱二战后跟随美国的外交框架。
二战以后,面对欧美巨大的实力差异和苏联的威胁,欧洲成了美国的小跟班。在经济、科技特别是安全方面依赖美国,即使冷战结束,这种路径依赖惯性也不是短时间可以消除的。一方面欧洲没有这个意识,另一方面美国还仍然想维持这种格局,避免欧洲成为一种竞争和挑战力量。欧盟成立后,美国一直保持警惕,奥巴马在任内发生大规模监听欧洲盟友领导人的丑闻。
但特朗普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一切。他这四年不仅促使欧洲产生了强烈的自我意识,更给它们走向独立自主创造了条件:美国放手令欧洲不用担心独立惹怒美国和付出代价。
所以在选举前后,不管结果如何,欧洲政治人物而且是法国和德国这两个核心国家的政治人物不断提出和美国脱钩,这个脱钩是指不再依附美国。
法国总统马克龙在美国大选后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我们需要继续打造属于我们自己的自主性,就像美国打造属于美国的自主性,中国打造属于中国的自主性一样”。
2020年6月,德国外交部长海科·马斯承认,昔日良好的“跨大西洋伙伴关系”已经过去,即使美国民主党重新掌权,也不太可能恢复往日的辉煌。
2020年11月17日,法国和德国外交部长联袂在《世界报》发表文章《鉴于动荡正在重塑世界,重新思考跨大西洋伙伴关系》,提出“今天,欧洲不再只问自己美国能为他们做什么,最重要的是我们要问自己做什么来捍卫我们自己的安全,建立更加平衡的跨大西洋伙伴关系。”
德国社民党联邦议院党团代表团主席明泽尼西呼吁德国必须吸取过去四年的教训,重新审视同美国的关系。他表示,欧洲应在更大程度上同美国"脱钩"。"欧洲已经有人在认真考虑同美国进一步脱钩的问题,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欧洲改革中心的外交政策主任庞德在媒体上表示,不论美国大选结果如何,欧盟在国际上都需要减少依赖美国的领导力。“欧盟必须想办法开始为自身做决定。”他的观点引发共鸣。欧盟议会自由民主党主席居伊·费尔霍夫施塔特在推特上发文写道:“无论美国大选结果如何,欧盟都必须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法国前外交部长于贝尔·韦德里纳10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就坦率地指出欧洲不要理想化一个没有特朗普的世界。美国即使拜登获胜,除了气候变化会和欧洲合作之外,其他老欧洲就不要再心存幻想了。美国的主要精力会放到亚洲。
欧盟自主独立对中欧关系的根本性作用体现在什么地方呢?一是中欧关系基本上摆脱了外部第三方因素的影响,美国因素在中欧之间已经不是根本性因素了。特朗普时代,中欧有必须合作的相互需要,这也算是一个根本性因素。但现在这个因素已经不存在了,而且以后这个因素也不会再存在了。即使2024特朗普再度赢得大选,在欧洲已经觉醒的情况下也不会了。
二是欧盟不仅要从自身角度来看多极化的世界,更重要的是会从自身利益角度处理与各极的关系,那就是合纵连横,既有合作又有对抗。没有任何一个因素或者一方决定欧盟的外交政策和它与某一方的关系。谁是欧盟的敌人,谁是欧盟的朋友已经不重要了,也是很难分的清了。
过去欧盟担心中美对抗,但自我意识觉醒后,就会发现中美空前激烈的竞争其实是它走向完全独立的一极和谋取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的历史机遇。可以说,中美竞争时间越长,欧盟的战略机遇期越长。否则一旦双方分出胜负,欧盟就会是下一个目标。所以,如果某一方处于下风,欧盟就会更多的偏向那一方,以使得这场竞争长期化。这个时期短则二十年,长则五十年甚至一个世纪。
因此从这个角度说,有特朗普时代,中国还算比较幸运。假如当年是希拉里执政,欧洲又没有独立觉醒,真的会有欧美齐心协力对付中国的可能性。现在欧洲第一位要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是如何利用欧美对抗达到自己完全独立自主发展的战略目标。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它会根据自己的利益来决定对华、对美关系,而不再是跟在美国后面对付中国。
如果说特朗普把欧洲和中国一视同仁,那么现在轮到欧洲对中国和美国一视同仁了。所以欧洲政治人物提出欧美脱钩,其含义就在这里:即摆脱对美国的依赖,不再以美国马首是瞻,重走独立自主之路。
另外,今天的欧盟走向独立后,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欧洲不会再追求霸权,所以在地缘政治上和中国不会有根本性冲突。简单说,中美可能会在南海和台海爆发全面对抗,但欧洲不会。
第二个因素是中国文明的特殊性。
中国文明一向内敛和平,今天国力虽然大幅提升,但却是大国中参与战争最少的国家。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是唯一一个没有对外发动战争的大国。相反,中国更愿意以经济和外交手段协商和处理全球事务。以我在欧洲二十年的观察,尽管精英和大众对中国并不十分信任,也有很多不满,中国崛起后甚至还有恐惧感和敌意,但整体上来看,对中国还是勉强可以接受的,颇有两害相较取其轻、退而求其次的味道。
我曾经和一个长期激烈批评中国的学者有过一次辩论,他说根本无法接受一个中国主导的世界,我没有和他争论中国是否愿意、能够和应该主导这个世界,而是说好啊,尊重你的看法。只是西方在衰落,出现真空,总要有力量去填补吧。中国不行,那么下一个有实力的就是俄罗斯。他一听脸变色道:“那更不行了。”“俄罗斯不行,那么下一个就是伊斯兰文明了。”他更是脸色大变说:“那更更不行了。”于是我笑道:“看来,只有中国还算是可以的。”他顿时沉默了。
2019年2月,华盛顿皮尤研究中心在全球各大洲26个国家进行的调查显示,45%的受访者认为,美国的实力和影响是对他们国家的重大威胁。美国在亚洲的盟友韩国和日本,这个比例更是分别高达67%、66%。特别是韩国,竟然与认为朝鲜核武是主要威胁的人的比例旗鼓相当。欧洲盟友法国和德国都是高达49%;美国的南邻墨西哥高达64%。几乎同时,德国自己举行的民调,民众也将美国视为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德国人最怕的有两件事:一是美国,一是老年痴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