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军:俄罗斯与“后苏联空间”
2020年12月01日  |  来源:《世界知识》2020年第23期  |  阅读量:2643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苏联解体虽然使俄罗斯失去了超级大国地位,但它仍是“后苏联空间”的霸主,对原苏联国家的政治生活和地区安全走向拥有决定性的影响。但实际上,在苏联解体近30年后,波罗的海国家已“加盟”“入约”,格鲁吉亚、乌克兰与俄已反目成仇,阿塞拜疆同土耳其的关系更加牢靠,中亚国家也正积极推行“多元化外交”。

近来,白俄罗斯危机、纳卡战火重燃以及吉尔吉斯斯坦内乱都让俄罗斯左右为难、进退失据。

俄罗斯对“原苏联国家”国内政治进程已难以置喙。尽管在此次白俄罗斯危机中俄最终选择了支持卢卡申科,但俄希望看到的是卢卡申科淡出政坛。然而,卢卡申科竭尽所能使俄放弃希望白俄罗斯权力更替的想法,并证明自己不可替代。当前,俄在白俄罗斯已缺乏全方位的社会政治影响。尽管俄军方和情报部门与白俄罗斯同行保持密切关系,但俄并未积极广泛地做白俄罗斯精英阶层的工作,联系范围仅局限于卢卡申科及其身边的人。俄与白俄罗斯反对派、活跃的年轻人以及整个白俄罗斯社会缺乏合作。

处理复杂地缘政治关系的纠结感。俄罗斯在新一轮纳卡冲突中面临的局势是战略伙伴阿塞拜疆攻击自己的盟国亚美尼亚。亚美尼亚是俄在南高加索地区重要的战略支柱,与俄有着密切的传统和现实联系。而俄罗斯与阿塞拜疆关系复杂,既是战略伙伴也是竞争对手。在纳卡冲突中,俄如力挺亚美尼亚,则可能让阿塞拜疆渐行渐远,甚至最终成为新的敌人;但如果不对亚全力支持,则会引发盟友的不满并导致俄主导的安全与经济联盟的整体性松动。在多重压力之下,俄最终不得不选择了平衡立场:为尽快结束流血冲突做出努力,但避免直接介入军事行动。

作为盟主在承担义务和获取收益之间的落差感。普京执政以来,着力推进“后苏联空间”的重新一体化,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和欧亚经济联盟是其最重要的两根支柱。然而,“盟主”不仅意味着权力,也意味着责任。因此,多年来俄一直以提供能源补贴、安全保障等形式换取一体化成员国的“忠诚”。但实际上,集安组织和欧亚经济联盟任何成员国的全方位外交政策都不可避免地使其与俄罗斯的盟国关系受到侵蚀。莫斯科卡内基中心主任特列宁近来强调“盟国关系应基于自愿和对等原则”。在经济领域,特列宁也认为“俄罗斯的经济一体化伙伴创造不出一个大市场,也不是宝贵资源的来源。与他们的合作是有益的,但不应像帝国时期,尤其是苏联时期那样出资资助,而应是互惠互利的”。

地区中等强国强势介入“后苏联空间”的危机感。曾几何时,俄罗斯把美国、欧盟等与原苏联国家发展关系的行为视为对其在后苏联空间主导地位的威胁,但纳卡地区战火重燃却表明,土耳其这样与俄罗斯有着复杂历史纠葛和现实利益冲突的国家才是对其的巨大挑战。尽管俄土两国的整体国力对比是俄强土弱,但土耳其对俄而言也具有不少“非对称优势”,历史上曾持续300年的俄土争斗正在以新的面貌重现:在民族宗教问题上,土耳其历来对鞑靼斯坦和克里米亚鞑靼人有着强烈影响。现实上,土耳其倡导的“突厥语国家联盟”在南高加索和中亚有不少拥趸;在地缘政治问题上,正是在土耳其的全面支持下,阿塞拜疆才有决心迫使亚美尼亚接受阿方的和平条件。由于这场战争,土耳其在南高加索地区的存在已具有全新的性质;在能源安全问题上,由于供应结构的变化特别是东地中海和黑海巨型天然气田的发现,土耳其今年已基本停止从俄的天然气进口,未来不仅有可能实现“能源独立”,甚至有可能对俄向欧洲的天然气出口形成挑战。也正是由于对俄土冲突升级的担忧,俄罗斯才没有选择在纳卡问题上与土耳其公开对立,反而是以“柔软身段”邀请土加入调解纳卡冲突的欧安组织“明斯克小组”。

未来,俄罗斯在“后苏联空间”面临的问题,不仅将对其欧亚一体化政策产生诸多掣肘,也将影响到其整体对外政策。

(冯玉军,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副院长、教授,复旦大学一带一路研究院战略与国际安全研究所研究员。)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