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地说,中高级政府官员都是市场经济中成长起来的,有问题找市场已经成了他们的思维定势。在我看来,经济关系市场化是应有之义,而社会关系、政治关系要都市场化,这个国家就可怕了。生老病死这些社会性问题若都市场化,很多老百姓是承担不起的。政府部门太亲市场的思维定式,这个东西走到今天得反思了。
地方决策,是抗争型或对谈型协商。
地方官员若有决策侵犯老百姓利益,老百姓起来抗争,政府不得不靠协商,让双方都能满意、接受。
七八年前我到深圳一个区,区委书记带我们看一个公园,说下边是粤港高速公路,每天20万以上车流量。原来高速公路是要敞开平地修,但这样会侵害附近居民的产权,房屋贬值。老百姓不干了,组织上访,每周末组织车队到省政府。
区政府有钱请好律师,老百姓也有钱请好律师,双方谈判一年半。第一个方案是平地过,第二是下沉式,第三个方案全封闭。双方最终确定一种,政府预算比原来多了13亿,工期也多了近两年。最后老百姓把高速公路上边的公园叫作和谐公园。这种案例在地方决策中特别多。
基层治理是民主恳谈,有民主恳谈会。
但是,真给你民主权利了,又不一定行使。我们小区电梯人货不分,损耗大,老化要换。两年下来换不了,因为没有业主委员会,而没有业委会同意,重大资金没法花。一方面理论上要民主、要自由,但社区是实实在在行使民主的场所,又不行使,冒着生命危险放弃自己的民主权利。我真是着急。
总结
我们要重新认知政治,我总结几点。
首先,要厘清中国政治的“变”与“不变”。
不变的是宪法体制,变的是各个领域,央地关系、政府与市场、国家与社会关系都发生了结构性革命性变化。而这些非政治领域之变,强化了政治性宪法体制——民生变化,社会关系变化,这些看起来不是政治的政治改革到今天觉得还不错,当你形成这样认识的时候,就是接受了这个宪法体制。其实这就是共产党的合法性问题。
其次,厘清形式上的政治与实质上的政治。
我们要问到底什么是政治?形式上党政关系、中央地方、政府体制都是政治,但是实质上政治是治理能力。我特别推崇亨廷顿在1968年所撰《变革中的社会秩序》中的第一句话——“国家与国家的区别不是政治体制,而是统治程度。”国家与国家的差别在于政府的治理能力,而不是在形式上。这个治理能力就是民生,是最大的政治。
那什么是“好政治”?民主、权威、法治的动态平衡。现代性的一个根本标志是人民主权,但是这个权力是在权威的秩序中发生的,没有秩序,大众权力最后可能变成民粹,也可能变成法西斯。但是民主也可能变成坏东西。托克维尔说“民主是多数人的暴政”;托克维尔的学生说,民主会变成阶级立法,多数阶级为自己立法侵害少数人。民主会变质,权威也会变质,因此需要法治。
无论是民主还是权威,法治都是用来分配、约束权力的。福山说美国是否决型政体,因为多党制、利益集团,第三个原因是亨廷顿提出来的“法治主义”(出自《变革社会中的政治秩序》)。
封建制是高度稳定的,而美国是一帮现代社会的英国人误打误撞跑到新大陆建立起来的国家。因此亨廷顿说美国是未经革命提前到来的一个现代化社会,但是政体是封建的都铎政体。都铎政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就是法治主义,一切以法律为准绳。
现代社会中政府要推动社会往前走,而法治主义约束政府不能动,因此我们提倡法治。但是法治到什么程度?有了民主、权威、法治的动态平衡,一个社会大概不会差到哪去。没有民主,治理再好,老百姓不同意;没有法治,没有权威,民主太多,就会乱。这些东西都是根据第三次民主化转型以后总结出来的。
我们平常生活中常听到资本主义民主、社会主义民主,那是不是有封建主义民主?其实都铎政体就是封建制。为什么控枪难?因为这块地是我的,外人不能侵犯,这就叫封建制。法国行业工会也是封建性,行业工会封建制度到今天,马克龙涨那么一点点汽油费,黄背心运动来了。还有很多国家,如菲律宾、印度、孟加拉、巴基斯坦等发展中国家,其社会结构都是封建制,社会结构没改,民主来了,结果更难发展。
我的演讲就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