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美国系统性政治衰败的开启
美国大选是观察、分析和研判美国内政外交走向的最重要窗口。这样的“机会之窗”定期打开,为外界了解美国提供了难能可贵的机会。在非大选时间,美国政治停留在“纸面上”,没有太多的变化。美国宪法还是那部美国宪法,美国的两党关系还是一如过往。而一旦到了大选周期,政治行为体蠢蠢欲动,政治格局出现波动,国家精英与底层民众相互串联,政治能量出现重新集聚和集中释放。这个动态的激烈的权力运行过程,把美国政治黑箱的内部呈现给外界。美国政治在2020年大选周期之前已经进入了否决体制的阶段。美国的共和党和民主党在国家的政治生活中互视对方为敌人,想尽一切办法打击和破坏对方的政策和行动。这个否决体制的本质是为了否决而否决,而不基于是非曲直。两党制不是美国一国独有,西方其他国家也有两党制。但是两党制走到了激烈斗争的恶性党争阶段唯美国独有。这是美国的“政治失灵”。如果市场失灵意味着市场无法为资源配置提供最优的方式,政府失灵意味着政府无法为公共物品的配置提供最优的方式,那么政治失灵意味着政治制度无法为国家利益的实现提供最优的方式。政治失灵意味着美国的政治体制出现了问题,而否决体制的出现是美国政治失灵的第一阶段。
2020年美国大选揭开了美国政治失灵第二阶段的序幕,彻底揭开了美国从否决体制到政治衰败的现实。2020年美国大选在以下方面展现出美国政治失灵第二阶段的特征。
其一,美国大选结果的公信力急剧下降。按照常理和美国的传统,美国两党的活动在大选周期是“一切为了11月的选举,一切止于11月的选举”。这就意味着,当11月选举投票日结束之后,选举结果出来之际,一切基本上就尘埃落定了。美国两党的领袖和成员与美国民众一道都应该相信和支持美国大选的结果。然而在2020年美国大选中,选举争议此起彼伏。一方面,因为特朗普和拜登的选票差距没有很大,我们可以适当理解双方支持者对于选举结果的慎重态度。但是另一方面,两党成员和大量民众严重质疑大选结果,认为有人偷窃了选举结果。这就超越了慎重态度的范畴,降低了选举结果的公信力。很多特朗普的支持者打出横幅和标语,认为美国民主党“偷走了选举”,要求重新计票和查验选票,甚至有些人要求废除一些选票和加入一些选票。事实上,美国的投票系统和验票系统是经过缜密设计和严格保护的,美国大选的结果虽然做不到100\%精准,但是大选结果的可靠性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在这样的事实面前,美国大选结果的公信力竟然难以保证。而一旦选举结果的公信力被削弱,未来每次大选结果都可能遭遇质疑和反对,后果将更加严重。
其二,美国选举政治价值遭到否定。一个政治制度安排的背后反映的是一种政治价值,这个制度安排的发展也需要政治价值的支撑。这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美国的选举政治之所以能够平稳运行200多年,其背后的选举政治价值功不可没。其中最为重要的一条就是“愿赌服输、下次再来”。参与大选竞争的双方无论输赢都要尊重和支持选举结果。输家不会永远是输家,因为4年之后还能继续参与竞争;赢家也不会永远是赢家,因为4年之后还要平等地接受挑战。这样的一种选举政治价值给竞争双方平等地提供了一种基于时间安排的预期,促使赢家和输家都没有足够的激励机制去反对美国的选举制度安排。这在很大程度上确保了美国选举制度长时间的平稳发展。这样一个极端重要的选举政治价值在本次大选中被败选者基本否定了。特朗普在选举结果还没有完全公布的情况下,先是对外宣布自己赢了选举,后在选举结果不利的情况下转而宣布选举舞弊。之后,在借助各种手段依然无法改变选举结果的情况下,特朗普仍然拒不承认选举失败,拒绝参加新总统的就职典礼。政治领导人的一言一行都具有政治影响。特朗普否定美国的选举政治价值,对内对外的政治观感和政治影响都是巨大的。否定美国的选举政治价值不仅会让美国失去“面子”,更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让美国失去“里子”。
其三,暴力和军队开始介入国家重大政治生活。2021年1月6日,美国爆发了暴力冲击国会事件。一部分参与者是现役和退役军人,所以这次冲击国会事件具有半武装性质。特朗普作为大选败选者,不仅拒不承认选举结果,还利用极端暴力的方式试图强行改变选举结果。这是一种准政变性质的政治行为。尽管最终它没有改变美国的选举结果,但是它打击了美国的政治制度。很多在经济上落后的发展中国家尚且能够保持政局稳定,而美国竟然发生了政局不稳的一幕。为了维护美国的政局稳定,军队不得不出兵干预。2021年的拜登总统就职仪式是在军队保卫下完成的,现场也没有往常的欢乐景象。大选败选者试图用暴力形式改变选举结果,导致军队开始介入美国重大政治生活,这是美国长久以来未曾发生过的现象。
三、美国政治的特朗普双击效应
美国一直自诩为“世界的灯塔”“发展的模板和典范”,而2020年美国大选揭示出美国系统性政治衰败。笔者认为,美国的政治制度并不像西方及美国自身所宣传的那样完善,反而具有很多不易察觉的缺陷。这些制度缺陷一旦被利用,美国的政治问题就会暴露出来,产生的政治后果往往也会比较严重。今天的美国之所以出现系统性政治衰败,本质上是因为美国的制度缺陷。特朗普的所作所为形成了特朗普双击效应,把美国制度缺陷所造成的问题完全暴露出来,进一步推动了美国从否决体制走向政治衰败。
特朗普毫无从政经验,而美国作为大国需要一个合格的政治领导人。美国的政治制度设计没有对总统竞选人的履历做出较多限制,这导致特朗普通过赢得选举人票就当选了总统。从选举的角度来看,选举人团制度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制度安排,西方国家已经很少采用选举人团制度。因为在这种制度之下,获得民众选票最多的人不一定当选。这是直接违反民意的一种制度设定,是不科学、不合理、不民主的。同时,特朗普作为一个毫无从政经验的人,入主白宫必然碰到很多问题,尤其是人事问题。如果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入主白宫,他能够组建一个高效的团队。而特朗普做不到这一点,因为它没有专业的团队。他对专业官僚充满了不信任,小圈子决策、任人唯亲成为他的选择。特朗普的这些做法是不符合现代政治发展要求的,必然会给美国带来麻烦。
笔者从特朗普及其执政团队的所作所为中提炼出一个学理性概念,即特朗普双击效应。所谓的特朗普双击效应是指,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能够同时对本国的执政党和本国的政治体制形成重大打击的政治现象。2020年美国大选之后的特朗普双击效应已经十分明显,共和党和美国的政治体制都遭遇严重打击。特朗普双击效应在世界政治中出现的频次并不是很多。因为要同时满足对本国的执政党和政治体制形成重大打击这两个条件是比较困难的。
特朗普双击效应的第一个层面是对美国共和党的打击。美国共和党在2020年大选中不仅未能赢得总统大选,而且失去了在参议院的主导权,众议院也依然处于民主党的掌控之中。经过2020年大选,美国的总统和参众两院都处于民主党的实际掌握之下。特朗普被弹劾了两次,尽管其在第二次弹劾中依然未被定罪,但两次弹劾案已经被美国历史记录在案,成为特朗普本人和共和党不光彩的历史。更重要的是,特朗普不仅使共和党失去了实实在在的执政权力,更让共和党内部面临分裂的危险。共和党与特朗普的关系一直处于非常“拧巴”的状态。在2016年大选周期中,特朗普以战胜共和党内的建制派和其他茶党代表人物的方式获得了总统候选人资格。共和党为了赢得选举,不得不放下成见与特朗普暂时合作。而特朗普意外赢得2016年大选之后,共和党领袖转而全力支持特朗普。双方经过了一段磨合期之后,共和党内的大部分领袖都倒向了特朗普,但是以米特·罗姆尼为代表的一部分共和党建制派人士始终对特朗普持批评态度。这种“绥靖与反对共存”的态度在特朗普任期内一直存在,并且处于相对均衡的状态。而当特朗普输掉了大选并且拒绝承认选举结果,以至于在2021年1月6日煽动了针对国会的暴力冲击事件之后,共和党内的“反对”态度才开始占据上风,“绥靖”态度暂时熄火。围绕特朗普的第二次弹劾,共和党内部吵得不可开交。而共和党众议院领袖凯文·麦卡锡在2021年1月底拜访特朗普时表明,共和党内部仍然有很大一部分力量希望继续与特朗普合作。特朗普的上台在客观上已经造成了共和党的分裂,而特朗普的下台则继续扩大了这种党内分裂。在特朗普第二次弹劾案中,有多达7名共和党参议员投票支持认定特朗普有罪,这公开向外界展示了共和党内部的分裂。在未来,不管是绥靖的态度占据上风还是反对的态度占据上风,共和党都将继续面临内部问题。如果继续对特朗普采取绥靖态度,那么共和党的形象就会遭遇更大的打击。如果清算特朗普,那么共和党将面临进一步分裂的危险。
特朗普双击效应的第二个层面是对美国的政治体制形成重大的打击。长期以来,美国的政治体制具有很强的外部引领性和内部凝聚性,是维系美国霸权和全球领导力不可或缺的因素。美国的政治体制一直是美国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长期被用来向外输出价值观。与此同时,美国的政治体制对于团结国内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宗教信仰的人曾经起到了较大的作用。特朗普上台执政时间不算长,但是它所掀起的特朗普主义浪潮可能会长期存在并持续对美国的政治体制形成重大打击。特朗普主义暴露出美国政治体制落后和消极的一面。例如,特朗普任人唯亲、用小圈子治国,不信任国家的专业官僚体制。特朗普提出和贯彻美国优先的方针,以牺牲软实力作为代价换取现实的物质利益。特朗普试图改变军队在美国国家政治生活中的中立地位,以暴力相威胁妄图改变国家选举结果。特朗普对美国政治体制的打击之大是前所未有的。而且这种打击没有随着特朗普的下台而完全消失。正因如此,美国当选总统拜登一直在强调“恢复美国的灵魂”。作为美国政坛建制派的代表性人物,拜登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特朗普连任的话,那么美国的政治体制将遭遇更大的打击。但是特朗普主义不会因为特朗普下台而销声匿迹,因为特朗普主义的根源并不是特朗普本人,而是在2020年大选中投票支持他的7 400多万美国公民。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如此不力的情况下,仍然有这么多的人投票支持特朗普连任总统,他们的目的是对抗美国长久以来政治体制所孵化出的种种政治正确。这种政治正确之争也是美国体制之争[10]。这些美国公民对美国的主流制度所带来的治理绩效充满了失望。
特朗普双击效应是美国和西方政治现实的集中反映,预示着西方政治发展道路的某种转向。美国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今天同样面临着严峻的考验,美国国内政治领导力的缺乏将会进一步影响其发展。美国政治衰败将产生进一步的内政外交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