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失去了苏联的军事援助,外交上也失去战略依靠。在俄罗斯解体之初,叶利钦总统的外交倒向西方。这使得印度出售给苏联的商品不再享有特惠,俄罗斯对敏感技术出口印度也进行了限制。不过很快,俄罗斯就调整了对西方的政策,重拾印俄传统友谊。随着印度崛起,印俄关系对俄罗斯来说愈显重要,这也限制了俄罗斯调整对巴基斯坦政策的空间。
印度的外交重心也在冷战后发生了转向。以 1991 年印度的开放为标志,印度外交越来越聚焦在经济发展方面。1992 年印度提出了东向战略,逐步加入东盟地区论坛,成为东盟对话国,参加东亚峰会。
美国一度忽视了南亚。直到 1998 年印巴先后进行核试验,震惊了国际社会,才使得美国等大国重新重视南亚核安全问题。加上 2001 年美国对阿富汗发动反恐战争,南亚的重要性得以提升。美国在南亚整体奉行印巴平衡的政策,逐步开始调整和改善同印度的关系。2000 年 3 月,美国总统克林顿访问印度,这是时隔 22 年后美国总统对印度的访问 ( 上一次是 1978 年卡特对印度的访问) ,是美国对南亚地缘政治态度转变的标志性事件。
更大的突破则是,2005 年印美达成民用核能合作协议 ( 俗称“123”协议) ,将印度的民用和军用核工业区分开来,民用核设施接受国际监督,但是军用可以保密。在美国的支持下,2008 年核供应国集团批准印度与其他国家的核贸易,给了印度豁免权。2008 年 10 月美国国会通过了印美民用核能协议。这是冷战后印美关系发展的标志性事件,意味着美国对印度的政策大调整。
冷战结束后,中国对南亚也逐步转变为印巴平衡政策。1996 年 12月,中国领导人访巴,发表题为 《世代睦邻友好,共创美好未来》的重要演讲,首次全面阐述了中国的南亚政策。这一演讲被国际社会视为中国奉行印巴平衡外交的标志,减少地缘政治的对抗性,强调经济层面的合作,拓展中国在南亚的全方位外交。同时,中国同印度的关系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在边界问题上,谈判陆续取得一系列进展,保持了边境地区的和平与稳定,形成了比较有效的边境管控机制。另一个重大发展是经贸领域,双边经贸由 1990 年的 1. 7 亿美元,到 90 年代中期达到11. 63 亿美元随后从 2000 年的 29 亿美元快速增长到 2012 年的 687. 9亿美元。中国在印度出口贸易中仅次于美国和阿联酋位居第三位,而在进口贸易中为印度第一大进口来源地。在全球层面,中印的利益汇合和合作越来越多,双方都在维护发展中国家的共同利益。双方在联合国、世界贸易组织、金砖国家、二十国集团、上海合作组织和中俄印等机制中保持沟通与协调,在气候变化、能源和粮食安全、国际金融机构改革和全球治理等领域都发现越来越多的共同利益和合作空间。
印巴关系也试图走出对抗的局面,却难见成效。1998 年开启的印巴全面对话 ( The Composite Dialogue) 试图 “一劳永逸”地解决两国的所有问题,却多次中断。2001 年 12 月 13 日印度议会袭击案导致对话中断,2004 年又重启,到 2008 年孟买恐袭案发生时再次中断。2014 年重启后也中断了。只要每次发生重大的恐怖袭击,印度要么实施报复,要么中断两国的对话机制。
总之,冷战结束后,南亚的地区格局经历了一个重塑和大调整的过程。美国由 20 世纪 80 年代的挺巴抗印政策,走向印巴并重和平衡的政策,并且越来越重视印度的战略地位和价值。中国在保持印巴平衡政策的同时,与印巴两国的关系都有了大幅的提升。俄罗斯则维持了在南亚的地缘战略地位,保持了同印度的传统战略友谊,但是基于其整体实力下降的现实,在南亚战略格局中发挥的作用可能将越来越小。
三、迈向新的南亚两极格局 ( 2013 年以来)
2013 年以来,南亚的地缘政治格局出现了新变化。首先是全球层面的地缘政治竞争回归,大国间的对抗加剧,使得南亚的地缘政治竞争也无可避免。正如印度前外交国务秘书萨仁山所言,1991—2008 年印度享有发展的良好战略环境。大国间相互不对抗的关系,有助于印度很好地应对自身的挑战,可以同时与多个大国改善关系。然而,这种 “良性”阶段正要走向终结,大国间尖锐的对抗正逐渐成为主流。莫迪政府所面临的国际环境将是更具有挑战性的、复杂的环境。印度战略家们确信,世界正重新进入大国竞争和对抗加剧的阶段,印度将面临一个 “极化的”国际环境,而这将限制印度的战略空间。
随着中国加速崛起,中美战略竞争逐渐加剧,特别是特朗普上台以来的一系列举措已经清楚地表明,过去相对开放和自由的全球经济体系将逐渐发生变化。未来的经济全球化将越来越转向 “区域化”和地区化发展。在这一背景下,南亚作为中印两国未来发展的经济腹地的战略作用就得到了加强,也意味着中印战略竞争的趋势可能加强。
2013 年以来,中国加速扩大在南亚的经济存在和影响。2000 年,中国与印度以外南亚七国的贸易总额是 28 亿美元,同年,印度与这些国家的贸易总额是 24 亿美元,两者相差不大。但到 2016 年中国这一数额是405 亿美元,而印度是 219 亿美元,中国超过印度几乎一倍。2018 年,中国分别是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马尔代夫、缅甸的最大贸易伙伴国,是尼泊尔和斯里兰卡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国。中印、中尼、中斯、中孟的贸易额在近十年内相继增长 10 倍以上,中国已经成为南亚最主要的外资来源国。与此同时,通过推进 “一带一路” 倡 议,南 亚 的“亲华”“友华”力量在不断上升。2013 年以来,很多南亚国家内政都发生了变化,但是整体而言,“亲华”“友华” 的力量是在进一步上升的。因而,一定意义上说,中印两国在南亚和印度洋地区的影响力竞争也在上升。
与此同时,印度在南亚乃至世界上的地位进一步提升。印度正由地区性强国朝着世界性大国迈进。2017 年底印度经济总量升至世界第 7 位,将于近年内超过英、法位列世界第 5 位。从纵向来看,1991 年以后,印度 GDP 增长率达到年均 6%,2004 年以后保持在 8%左右。2014 年莫迪执政以来,在主要经济体中印度经济增速更是 “风景这边独好”。如果一直保持目前增速,印度人均 GDP 12 年就能翻番,达到 5 万亿美元的总量。莫迪在 2018 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上就声称,到 2025 年印度经济规模将达到 5 万亿美元。
就南亚区域而言,印度的霸权地位更是凸显。这一态势从 2016 年 9月乌里事件发生后南亚国家的政策选择中就可以看出来。当时,印度发起了 “孤立”巴基斯坦的行动,孟加拉国、不丹、阿富汗、尼泊尔、斯里兰卡都相继表态 “挺印”,不参加当年 11 月在伊斯兰堡举行的南盟峰会,导致这一峰会迄今未再举行。这一事件足以彰显印度在南亚区域内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随着印度崛起,域外大国主要是美国、俄罗斯对印度在南亚的做法越来越采取 “默许”姿态,事实上间接承认了印度的地区霸主角色。美国在南亚热点议题上或多或少都选择支持印度的立场。2005 年 3 月,布什政府宣布将 “帮助印度成为 21 世纪的主要世界大国”并补充道: “我们充分理解这一声明的含义,包括其军事含义。”在 2018 年 2 月马尔代夫危机时,马尔代夫前总统纳希德请求美国和印度政府出兵干涉,美国并没有直接采取行动,而是推动印度在马尔代夫采取 “迅速行动”。美国默许印度的做法,推动印度在南亚扮演领导者角色。对俄罗斯而言,基于俄印的传统关系,一直都接受并维护印度在南亚的角色。
其他大国 “认可”印度的地区霸权地位,而中国在南亚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使得中印在南亚的关系格局愈发微妙而充满张力。加强这一发展趋势的因素还包括中巴关系的提升。在萨仁山看来,由于中巴的强同盟 ( Strong Alliance) 关系,来自巴基斯坦的威胁实际上被印度看作是来自中国威胁的一部分。一方面,巴基斯坦与中国是全天候的战略伙伴关系,两国之间的战略互信经受了历史的考验。在中国关切的核心问题上,巴基斯坦一直都坚定地站在中国一边。巴基斯坦对于中国的南亚外交和周边外交都具有特殊的战略意义。巴基斯坦也是中国与整个伊斯兰世界的桥梁,中巴友好为中国与整个伊斯兰世界的友好确立了基础。不论是冷战时期,还是改革开放之后,如果没有巴基斯坦提供的支持,中国可能难以与众多伊斯兰国家维持稳定而良好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