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天等待,据美国媒体7日测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拜登已在大选中获得超过270张选举人票。拜登7日晚间以“当选总统”身份发表全国讲话,感谢选民信任、呼吁民众团结。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随后表示,选举远未结束。不过7日当晚,已有多国领导人通过推特向拜登表达祝贺。
严格来说,这场美国大选尚未画上句号,它给外界留下的除了感叹号,还有一连串问号:拜登的“过线”意味着什么?特朗普真会放弃吗?美国未来会朝哪儿走?
吸引力
多家美媒7日发布计票结果测算,拜登已赢得关键“摇摆州”宾夕法尼亚州和内华达州,至少已获得279张选举人票,跨过了获胜所需的270张“门槛”。美媒称,这位现年77岁、曾三次征战大选的政坛老将,曾是美国最年轻的参议员之一(29岁当选),如今他将成为美国历史上最年长的当选总统。
当晚8时许,拜登以美国国旗和支持者的欢呼为背景,以“当选总统”的姿态在特拉华州威尔明顿发表全国讲话。团结,是他全篇努力释放的信号。他承诺将成为所有美国人的总统,包括投票支持其对手特朗普的逾7000万美国人。
团结者,也是拜登团队在竞选期间努力塑造的形象。美媒称,经历了特朗普治下的动荡四年后,拜登传递出的团结信息以及恢复国家精神的承诺,对民众极具吸引力。他在大选中重建了四年前被特朗普撬开的大湖区工业州“蓝墙”,在“红色地带”亚利桑那和佐治亚取得了民主党几十年来最强劲的表现,建立起一个由少数族裔、郊区妇女、年轻和年长选民以及足够多的独立选民和一部分共和党人组成的联盟。
如何看待拜登在大选中的表现?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吴心伯指出,拜登这次的支持者基础要比特朗普更广,也比4年前的希拉里广泛。之所以能做到这点,一是他本人的原因,另一个是特朗普的原因。拜登出生于宾夕法尼亚州白人工薪家庭,跟美国工会(代表着制造业)关系密切,跟非洲裔群体关系也不错。他又是美国政坛“常青树”,形象温和稳健。种种因素都有利于他吸引广泛支持。从特朗普来说,他的一些带有种族主义色彩的政策、带有歧视女性色彩的言论、应对疫情的失败以及没能兑现把制造业带回“铁锈州”的承诺,都使得少数族裔、女性、老年人、蓝领工人等特定群体感到失望,甚至倒向拜登一边。
中国人民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时殷弘认为,拜登在竞选期间几乎回避了所有复杂的政治和社会议题,民主党方面也没有公布一份清晰、系统的政纲。而正是这种缺乏明确政策体系的竞选战略,使他能争取到尽可能多的州的选民支持。
“这场选举是对特朗普的一次公投,拜登的表现有一定必然性。”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阮宗泽认为,第一,说明美国民众对特朗普逐渐失去信任,给他各方面表现打出“差评”。随着选举进行,美国民众希望换人、“只要不是特朗普就行”的心理越来越明显,反映出美国民众对特朗普理念和做法的抛弃。第二,拜登有关疫情、气候变化、全球问题等的主张迎合了一些建制派的要求,对部分选民具有吸引力。
除此之外,这次选举也在美国历史上刻下诸多自己的印记:拜登竞选搭档、加州参议员哈里斯有望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性、非洲裔和南亚裔副总统;美国两党选民展现出1900年以来最高的投票热情——拜登和特朗普分别是美国历史上获得选票最多和第二多的候选人,均超过7000万票;候选人特朗普又一次打破传统,没有在对手“过线”的第一时间承认自己的失败。
对立面
在7日美媒纷纷预测拜登胜利后,特朗普没有打算认输。他继续在推特上指控选举舞弊,反复强调选举仍未结束。从周一开始,他的竞选团队将开启诉讼程序。
美媒称,这次大选,特朗普提高了农村地区白人工薪阶层选民的投票率;他获得了“摇摆州”佛罗里达州迈阿密—戴德县广大西班牙裔选民的支持,让拜登在当地踢到铁板;他还阻止了一股“蓝浪”,民主党在参议院和众议院都没有看到他们所希望的结果。
“这次大选给人印象最深的不是拜登的表现,而是特朗普的基本盘仍然稳固。”吴心伯指出,过去4年来,尽管特朗普执政存在种种弊端,但基础选民仍坚定地支持他。这背后反映的问题既有党派对立,也说明一部分选民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投票,并不考虑国家利益,比如一批白人种族主义者。正因如此,即使拜登上台执政,美国社会的深刻分裂仍会一如既往。
时殷弘认为,特朗普要走法律程序,把局势扳回来,目前情况看很难实现。从政治上说,美国大选撕裂民意,民众受尽折腾,全国都有疲劳感;从法律上说,他到现在为止也没拿出较为可信的证据,竞选团队的一些诉讼已被驳回。但不可否认,特朗普的选民基础较为稳定——差不多占美国人口一半的白人草根;站在对立面上的是广大自由派精英及其追随者,他们对白人草根持鄙视和排斥态度。
“大选胶着的变化反映了今天美国形势的复杂性。”阮宗泽表示,美国在不断改变,不再是过去的美国,也无法回到过去的状态。拜登提出要“治愈美国”,但说易行难,美国的分裂状态短期恐难愈合,也将对新政府接下来的执政起到一定制约作用。
观察点
就在美媒预测拜登胜利后不久,包括英国、法国、德国、日本、韩国、加拿大、印度等多国领导人通过推特等形式祝贺拜登当选,表达合作意愿。美媒留意到几位与特朗普交情匪浅的领导人——如英国首相约翰逊、印度总理莫迪、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等,都没等特朗普认输,便向其对手致意了。不过也有两位盟友——巴西总统博索纳罗、沙特王储小萨勒曼暂时保持沉默。
如果拜登能顺利上台执政,的确会让不少外国领导人松一口气。他是政坛“老面孔”、温和中间派,有可能恢复美国的一些传统做法。但很少有欧洲人相信,美国还会回到其权力巅峰时期那种紧密参与全球事务的状态。
如果拜登顺利上台,美国新政府的内外政策会朝哪里走?几位专家从不同角度进行了观察。
先看内政,新政府会有一些优先方向——疫情、经济、种族问题等,也会面临严峻考验。
吴心伯指出,抗疫是摆在首位的任务,疫情若不控制,其他无从谈起。美国政府应该会在抗疫方面采取一些更为有力的措施。其次,恢复经济方面可能会加强基础设施建设、鼓励创新。两党对基建工作存在一定共识,特朗普上台之初也提出过上万亿美元的建设计划,但最后没能解决钱从哪来的问题。再者,解决种族矛盾是存在争议的复杂问题,肯定会受到一些共和党议员的阻挠。最后,可能加强对大企业的监管和增加税收,但估计会遇到国会共和党人的牵制和阻碍。
“新政府会在回应国内各阶层诉求方面遭遇困境。”时殷弘认为,首先,共和党人仍掌握参议院多数、民主党在众议院的多数大有缩减,制定国内立法受到掣肘。其次,拜登—哈里斯都是民主党中间派,但他们也依靠民主党激进派的支持,今后不得不在国内政策方面向激进派作出妥协。按照特朗普的说法,民主党激进派会提出“激进社会主义”的政策要求,会进一步疏离中产阶级多数。再者,新政府如果要弥合特朗普政府留下的分裂,就必须在某种程度上迁就白人草根等特朗普的选民基础。这样一来,他既要顾及民主党激进派、又要顾及白人草根,这是互相冲突的目标。最后,美国面临空前严重的疫情危机和经济衰退,政府财政能力正越来越差。再看外交,可以从盟友关系、地区热点、“印太战略”和中美关系四条线索加以观察。
其一,新政府可能更侧重于修补和缓和盟友关系,而不是如何加固。吴心伯认为,姿态和言辞上,新政府会体现对同盟关系的重视、对盟友的尊重;不会像特朗普那样动辄“收保护费”“威胁撤军”。具体操作上,新政府应该会适当管控经贸摩擦。但是,会像奥巴马那样重启跨大西洋伙伴关系、开展各种经贸谈判吗?可能未必,美国国内保护主义情绪仍然强烈。
时殷弘认为,新政府无法弥合跨大西洋两岸的分歧,因为世界已经变了。受美国政治社会状况和世界局势变化影响,像奥巴马时期那样紧密的盟国关系不可能再现,民主党激进派排斥全球治理、多边主义。因此,新政府进行的修补也是局部的,关系回归最多只能回到半山腰。
其二,新政府有可能重回《伊核协议》,但在朝鲜问题方面可能会较为谨慎。吴心伯指出,《伊核协议》是奥巴马政府重要的外交遗产,要想解决伊核问题,目前没有比《伊核协议》更好的办法。这也是修复同盟关系的一个举措,因为欧盟方面一直坚持维护这份协议。对待朝核问题估计不像特朗普那样先营造气氛、再寻求突破。新政府的思路可能是只有双边关系取得实质性改善,才能考虑领导人见面等提升氛围的动作。
时殷弘指出,民主党用大规模军事手段去处理热点问题的可能性很小。只是这些热点问题已纠缠多年,新政府也不可能解决。
其三,“印太战略”基本上会继续推进。吴心伯认为,在某种意义上看,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战略”除更多地利用印度因素外,与奥巴马当年的“亚太再平衡”没有太大差别。它符合过去几届美国政府总体的政策思路。因此,新政府应该会继续推进这一地缘政治安全设计。值得观察的是,新政府会把政策重点放在哪个方面,比如奥巴马时期的重点是南海问题,特朗普时期的重点是美日印澳四国合作。
其四,中美关系可能会在一些方面发生变化。吴心伯指出,其一可能会恢复一些交往,重启一些对话机制。其二可能会寻求在一些多边问题上开展合作,如公共卫生、气候变化,伊核朝核问题等。其三经贸方面可能会逐渐淡化加征关税这一手段。因为民主党人认为,特朗普挑起的对华贸易摩擦是失败的,对美国消费者和制造商并无好处。其四可能不会像特朗普政府后期那样,不停地恶意攻击中国的政治制度。
“与2018年以来特朗普治下的中美关系(特别是今年4月以来)相比,迟早会在一些方面出现缓解。”时殷弘指出,但目前的竞合趋势仍会延续。吴心伯也认为,美国政府估计会继续要求中国进行一些结构性改革,包括知识产权保护、市场开放、监管措施透明化、国有企业补贴等;估计也会延续民主党的传统,在人权、价值观等问题上保持高分贝。
阮宗泽指出,新政府上台以后的优先点将在内政上。面临疫情防控和经济重启的压力,他们将把相当一部分精力用于应对国内议程。在外交方面,美国可能会有一些纠偏:美欧关系或得到一定改善,欧洲的贺电也对此表现出一定期待;对待全球性问题的态度或更加积极,不会像特朗普一味“退出”“抵制”。
“中美关系仍需进一步观察,现在下任何结论为时尚早。其中有两点因素值得观察:第一,美国已不再是原来的美国,特朗普对美国造成了很多方面的改变,这些改变具有长期影响;第二,民主党也不再是过去的民主党,面对美国面临的诸多挑战,民主党也会存在‘以美国利益为优先’的考量。”阮宗泽说。
(吴心伯,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外交部第四届外交政策咨询委员会委员;时殷弘,中国人民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阮宗泽,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