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 年10月以来,特朗普政府在不同的场合炒作“印太”概念或渲染“印太”战略构想。时任国务卿蒂勒森2017年10月18日在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发表题为《定义下个世纪的美印关系》的演讲时,以“印太”替代传统的“亚太”地缘概念来界定美国亚洲战略框架中从西太平洋到印度洋的地缘政治区域; 特朗普政府2017年12月18日发布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正式将“印太”作为美国安全战略中最重要的地区; 美国国防部2018年1月19日发布的《2018美国国防战略》报告明确指出,与中俄间的战略竞争而非恐怖主义才是当前美国为维护国家安全必须首先要考虑的威胁或挑战,“印太”地区超越欧洲和中东成为美国国防战略的首要关切,而且,为了构成“可置信的威慑”,2018年美国还采取了一些实质性举措。美国国防部部长詹姆斯·马蒂斯2018年5月30日在夏威夷宣布,美军太平洋司令部更名为美军印度洋—太平洋司令部,并于2018年6月2日在新加坡举行的2018香格里拉对话会上系统阐述了美国“印太”战略。美国白宫还在2018年9月28日公布了美日“印太”战略的重点合作领域,包括能源、基础设施、数字经济与网络安全、海洋安保与防灾减灾。这些举措为“印太”概念再添热度,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没有美国的重视与推波助澜,“印太”战略难以产生实质性效果。
美国新一轮“印太”战略构想与奥巴马时期的亚太战略相比,共同点是都意欲通过美印日澳四国同盟特别是倚重印度的作用,以平衡中国在印太地区日益上升的影响力。相比而言,特朗普政府“印太”战略目标更直接,丝毫不隐藏其针对中国的意图,不仅将中国视为印太地区首要的战略关切,而且还明确指出中国是美国的战略竞争对手。“印太”概念是美国主导下美印日澳以制衡中国崛起为主要目标而建构的一种“战略威慑”,该“战略威慑”不仅有利于培植盟友和建立美国主导的多层次战略同盟和战略伙伴关系网络以阻止印太地区出现一个实力可以与美国相抗衡的国家,而且将印度洋与太平洋作为一个统一的战略单元以利于重建美国霸权主导之下的亚太权力均势格局。实际上,特朗普政府2017年的“印太”战略构想以及2018年以来推出的举措,也是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应对。
尽管美国的“印太”战略虚多实少,更多还处于战略构想与探索阶段,但也需要重视这一战略思潮给中国及其周边安全带来的负面影响。本文认为,美国是“印太”战略的主导国,中国是这一战略的主要目标,印度是美国倚重的对象,但印度因素仍是一个变量,印度政策走向具有不确定性与可塑性的双重特点。虽然印度还谈不上有“印太”战略,但印度对美国主导的“印太”战略的判断、评估以及美印互动对“印太”战略走向具有不可忽视的影响。本文将重点分析特朗普政府“印太”战略的主要考量、美印战略与安全互动对中国造成的可能影响及中国维护印太地区海洋安全格局的战略举措。
一、特朗普政府“印太”构想的战略考量
自奥巴马政府以来,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地缘战略就一直处于动态调整之中。虽然目前“印太”战略还处于构想阶段,更多是一种“战略威慑”,未来是否或能够在多大程度上实施还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但美国将中国设定为“战略竞争对手”所引发的中美战略博弈必将持续。美国战略界普遍深受传统地缘政治思维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布热津斯基曾指出,“在欧亚大陆上不出现能够统治欧亚大陆从而也能够对美国进行挑战的挑战者,也是绝对必要的。”虽然美国至今仍然拥有对印度洋和太平洋的绝对控制权,但近年来美国经济实力的相对下降以及正在呈现的霸权相对衰落趋势,加剧了美国战略界对中国崛起之后必将挑战美国世界霸权的担忧与焦虑。为了防止亚太地区出现一个实力能够与美国抗衡的国家以及阻止中国成为亚洲的“霸权”,美国前后两届政府的战略目标如出一辙。如果说奥巴马时期的“印太”概念更多出于“心血来潮”,特朗普政府高调渲染的“印太”战略则是对奥巴马时期“亚太再平衡”战略的继承与发展,是美国将印太两洋地区作为一个整体进行战略布局以平衡中国影响力的“新制衡”战略。
美印日澳都以不同的方式且不同程度地呼应并炒作“印太”战略,但美国毫无疑问是决定“印太”战略走势的国家。在美国“印太”战略构想所涵盖的地理范围内,虽然有不少分析认为涵盖印度洋和太平洋的广大海域,但从美国战略意图看,其所聚焦的核心区域是西太平洋和东印度洋地区。围绕这一核心区域,美国战略构想的主要意图包括:第一,在印太两洋地区建立战略支点。美日印澳四国拥有在印太地区加强防务与安全合作的共同需求,美国的主要战略意图是选择东(印度)西(日本)南(澳大利亚)三个战略支点,从三个方向投棋布局,以阻止世界出现一个能与美国即便是在亚洲进行力量抗衡的国家。第二,发挥印度的作用。美国希望印度发挥“准盟国”的作用,利用印度在东印度洋的战略优势向西太平洋施压,特别是通过在环孟加拉湾投放更多军事力量以挤压中国的战略空间并对南海问题施加压力,以制衡中国影响力从西太平洋向印度洋方向的拓展。与此同时,寄希望于印度在印太地区特别是在印度洋安全问题上承担更多责任,鼓励印度成为印度洋地区的“净安全提供者”。这不仅符合印度追求“领导者大国”的目标,满足印度渴望大国身份被认同的心理,更契合了印度借势借力平衡中国在印度洋地区不断上升的影响力,以及应对“一带一路”特别是中巴经济走廊的战略意图。第三,建构并升级“中国威胁论”。通过建构、炒作和渲染“中国威胁论”,不断升级周边国家特别是东南亚的南海利益声索国(包括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国)对来自中国崛起的“不安全”认知,促使这些国家在安全上更加依附美国,也为美国直接或间接地介入南海问题寻找借口和机会,以保持美军在西太平洋的战略优势与影响力。进一步地,通过深化与新加坡、越南的军事与安全互动,制造地区冲突以实现美国在南海所谓“国际自由航行”的霸权目标。不仅如此,美国很可能利用当前中印关系中的矛盾和分歧,鼓励印度为中国与南亚和东南亚国家的经济与安全合作制造障碍,阻碍海上丝绸之路建设。显而易见,在美国的“印太”战略构想中,其考量存在两个关键性因素。
一是中国因素。中国是美国“印太”战略考量中主要针对的目标。如前所述,近年来中国经济实力不断增强带来的地区影响力上升让美国感到焦虑、不安和不适应。特别是2013年9月和10月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分别在哈萨克斯坦和印度尼西亚所提出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一带一路”倡议,这一倡议被美国战略界普遍解读为中国正在追求成为亚洲霸权,并与美国在印太地区竞争影响力,以至于越来越难以确定包括合作、竞争、制衡与冲突在内的“4C”将如何塑造中美战略关系。事实上,“一带一路”国家和地区是世界上地缘关系最复杂、历史文化差异最大、宗教民族冲突最严重、国家和区域局势最动荡和大国关系最纠结的地理区域。虽然该倡议的主要意图在于为中国的改革开放与和平发展拓展新的空间,而非开展与美国在区域和全球层面的“新冷战”,但是“一带一路”加剧了中美之间的战略分歧与信任赤字。美国战略界普遍认为该倡议具有明显的地缘政治意图,将其看成是中国扩展地缘影响力的举措,甚至很大程度上构成了对美国霸权地位的挑战。同时,通过对美国媒体、学界和智库等的考察发现,美国国内虽然也不乏一些理性、客观的声音,但总体上对中国的意图存在较大疑虑,认为“一带一路”是中国拓展国际影响力的战略工具,将为中美之间带来广泛的竞争,并会“威胁”到美国在欧亚大陆的利益和领导地位。特朗普政府上台后,美国的新安全战略和国防战略已经明确认定美国当前国家安全的首要关切是国家间的战略竞争,而非恐怖主义。这就意味着美国政府眼中的国际关系已经回归传统的大国政治,非传统安全问题的地位下降了。一向以现实主义理论指导外交政策的美国,不仅以保障自身绝对安全的霸权逻辑行事,而且生硬地、不合逻辑地将中国置于进攻性现实主义的背景下来考量中国的对外战略,不管中国如何强调和平崛起。美国力图借助美印日澳的战略联盟之“势”,由实施防御性威慑转为进攻性威慑,通过制造“可置信”的威胁与提升威慑的“可信度”,实现其战略围堵之下对中国的有效制衡。一定程度上,美国的“印太”战略不仅有可能通过加剧中国的不安全感,造成中美战略互疑升级,而且将不可避免地加剧大国在印太两洋围绕制海权的战略竞争,增添世界格局中的不安全因素与不确定性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