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印度对华新认知的形成,中印在全球性议题上的合作抓手正在逐渐消失。气候变化议题的降温、WTO多哈回合谈判的中止、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建立并顺利开业、金砖国家应急储备安排的达成等,使得中印在全球议题上的合作抓手正在逐渐减少。
另一方面,随着全球性规则开始减弱,区域性和多边性安排日益增加,中印在构建“后美国世界”的国际秩序中却产生了微妙竞争。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以及“一带一路”倡议,都被印度看作可能重塑国际体系和地区秩序。莫迪政府上台后,追求大国抱负,将印度定位为领导型大国,积极在国际上推广印度“元素”,如推动联合国将6月21日定为国际瑜伽日。2015年11月,印度牵头成立国际太阳能联盟,并于2018年3月举行首次国际太阳能联盟峰会,通过了«德里太阳能议程»。同时,印度还将加入核供应国集团作为世界领导型大国的“标配”,并为此而积极努力。由于中国不仅没有“捧场”国际太阳能联盟,还多次在印度试图加入核供应国集团问题上坚持中方立场,因此,在不少印度学者看来,中国反而成了印度追求世界性大国的障碍。
二、 中印在地区地缘政治层面竞争加剧
中国和印度都是地区性大国,彼此对各自的直接邻国具有很强影响力。基于地理的邻近,中国在东亚、印度在南亚,都享有一定意义上的地区领导者角色。冷战结束后,中印同时崛起,使得两国在南亚和印度洋地区的影响力竞争开始加剧,印度越来越担心其南亚霸主地位遭遇挑战。到2018年,中国已经是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马尔代夫、缅甸的最大贸易伙伴国,是尼泊尔和斯里兰卡的第二大贸易伙伴国。中印、中尼、中斯、中孟的贸易额在近十年内相继增长10倍以上,中国已经成为南亚最主要的外资来源国。同时,自2017年超过英国、法国成为世界第三大武器出口国后,中国还是印度邻国巴基斯坦、孟加拉国、斯里兰卡和缅甸军事设备的主要供应国。
2013年中国提出了“一带一路”倡议,南亚位于“一带一路”海陆交汇之处,是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的重要方向和合作伙伴。中国希望以“一带一路”为双翼,同南亚国家一道实现经济腾飞。几年来,南亚国家积极响应参与“一带一路”,除印度态度有所保留外,其他国家都积极对接“一带一路”。中国正成为南亚基础设施项目的主要投资者,特别是在巴基斯坦、孟加拉国、马尔代夫、斯里兰卡、尼泊尔,都相应建设或规划了一系列大型基础设施项目。随着“一带一路”的快速推进,印度担忧南亚小国对其离心倾向会越来越重,间接加剧了印度的担忧情绪。
在印度看来,“一带一路”无疑具有地缘政治影响。印度前外交秘书苏杰生认为,在当前亚洲缺乏一个共同安全架构的情况下,不同的互联互通方案将导致不必要的竞争。互联互通已经成为当前地缘政治的舞台。今天的外交官们更多是在激烈讨论地图上拟建设的公路、铁路、石油管道和海上线路,而不是国家边界。那么,是谁规划出了这一线路?谁同意建设这一线路?哪个金融机构将其付诸实施?一旦建成,管理与运营的模式又是什么?所有这些问题都具有地缘政治涵义。很多印度战略家将“一带一路”倡议看作是中国旨在构造一个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秩序。21世纪初,中印曾经常强调,“亚洲和世界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中印的共同发展”,而随着中国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不少印度战略家认为,如果出现“条条大路通北京”的结果,显然可能挤压印度的地缘政治空间。
中巴经济走廊的建设,意味着中国和巴基斯坦形成了更加紧密的命运共同体。基于印巴之间的深刻矛盾,不论是中巴经济走廊对巴基斯坦经济发展的促进作用,还是其所具有的地缘政治效应,都是印度最不乐见的结果,所以印度对中巴经济走廊表达了直接的反对态度。数年来,中巴经济走廊取得了快速进展。根据中国外长介绍,截至2018年,在中巴经济走廊框架下共发展了22个合作项目,其中9个业已完工、13个在建,总投资190亿美元,带动巴每年1至2个百分点的经济增长,给巴创造了7万个就业机会。中巴经济走廊的早期收获以能源和交通基础设施为主,这些项目有助于突破巴经济发展的瓶颈制约。印度另一个重大地缘政治担忧则是瓜达尔港的建设,印度担忧中国可能由此在北印度洋和霍尔木兹海峡形成军事存在,而这将改变这一地区复杂的地缘政治状态。同时,印度还担心中国在巴控克什米尔的项目建设,使中国深度介入印巴争议中,无疑会加强巴基斯坦的领土主张。
此外,中国与尼泊尔的“一带一路”建设也获得重要进展,在印度看来,其同样具有地缘政治影响。2018年1月12日,中国电信集团公司与尼泊尔电信公司在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举行两国跨境光缆开通仪式,这标志着尼泊尔正式通过中国线路接入互联网。2018年6月19—24日,尼泊尔奥利总理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双方一致表示要打造跨喜马拉雅立体互联互通网络,特别是双方还签署了建设由吉隆至加德满都跨境铁路的合作备忘录和经济技术合作协定等多项合作协议。另一个重要进展则是,早在2016年,中尼就已经签署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尼泊尔政府过境运输协定»,商议开展过境运输合作,奥利的访问则加速了就这一过境运输协定后续议定书的谈判。最终双方于2018年9月7日在加德满都签署运输协议,根据协议,尼泊尔可以使用中国天津、深圳、连云港、湛江4个海港以及兰州、拉萨、日喀则3个陆港与其他国家进行贸易往来。
印度认为,«中尼过境运输协定»和吉隆至加德满都的跨境铁路建设,都可能产生地缘政治影响。历史上,基于喜马拉雅山的地理限制,南亚国家对印度形成高度依赖,这构成了印度地区影响力的重要来源。2015年9月尼泊尔通过新宪法后,印度为了支持尼泊尔特莱平原的马德西人(取得尼泊尔公民资格的印度裔)的政治诉求,即要在与印度接壤的特莱平原建立一个马德西人的邦,故意采取“半禁运”的方式使得尼举国陷入油气荒,以迫使尼泊尔政府给马德西人更大的政治权力。尼泊尔一直苦于这一地理困局的限制,随着“一带一路”的建设,尼泊尔终于能够缓解自身对印度完全依赖的局面。
中国与孟加拉国的“一带一路”建设,同样令印度颇为警觉。2016年中国领导人访问孟加拉国期间,中方承诺未来将提供215亿美元贷款,助力孟国内现代化建设。双方签署的27个协议和谅解备忘录,涵盖了贸易投资、海洋经济、路桥建设、电力能源、海事合作、通信技术等国民经济各个领域,两国在这些领域的合作将极大提升孟国内工业生产能力和社会治理水平。中孟两国还计划通过加强公路、铁路网络建设,将昆明、缅甸和吉大港连接起来,形成横贯东南亚—南亚的国际交通廊道,从而便利区域互联互通和经贸发展。截至2018年,在南亚国家的“一带一路”建设中,孟加拉国得到的中方投资仅次于巴基斯坦。中孟经济合作的加强,再加上两国原本就较为深厚的安全与防务合作,导致印度担心孟加拉国被发展为另一个“巴铁”,因为孟加拉国武装部队的装备很大部分来自中国。
中国在缅甸的“一带一路”建设同样备受印度关注。作为连接南亚和东南亚的“陆桥”,缅甸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其具有重要的地缘政治价值。中缅关系在1988年后快速发展,最让印度担心的问题是,中国可能在东北印度洋拓展其存在,印度媒体过去一度猜测中国在缅甸有军事基地。对印度而言,有能力控制穿越孟加拉湾至安达曼海以及通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太平洋的海上交通线,是印度在应对竞争对手尤其是中国时的谈判筹码。随着2011年缅甸开始向民选政府转型,印度也在努力扩大其经济影响。在“一带一路”建设过程中,中缅逐渐达成了建设中缅经济走廊的共识。2017年11月19日,外交部长王毅在内比都与缅甸国务资政兼外交部长昂山素季共同会见记者时表示,中方提议建设“人字型”中缅经济走廊。2018年9月,两国签署«关于共建中缅经济走廊的谅解备忘录»,召开了走廊联合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先后签署了皎漂特区深水港项目框架协议、木姐—曼德勒铁路可行性研究谅解备忘录等合作文件,双方还在就仰光产业新城、中缅边境经济合作区等项目合作进行磋商。随着中缅经济走廊的建设,中国在缅甸的经济影响将进一步上升,印度不得不试图努力跟上中国的外交努力。
在印度洋区域,随着中国在印度洋的反海盗行动和港口建设,印度对中国在印度洋日益显现的存在倍感担忧,特别是中国在吉布提拥有海军后勤补给基地后,印度担心中国会继续扩大在印度洋上的存在。2013年马尔代夫亚明政府上台后,印马关系一直处于下行轨道。由于亚明被认为具有“亲华”色彩,因此当2015年7月22日马尔代夫议会通过一项宪法修正案,允许投资10亿美元以上的外国人永久拥有该国岛屿时,印度担心中国可能受邀来马尔代夫填海造陆。2017年12月马尔代夫总统亚明对中国进行了国事访问,期间双方签署了«共同推进“一带一路”建设的谅解备忘录»«自由贸易协定»,皆被印度视为马尔代夫靠近中国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