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与反全球化此消彼长
在全球布局之下,并没有出现按照全球化的理想方案配置产生的结果。理想的方案认为,全球化能够最大程度发挥每个地区和国家的资源优势,因此,能带给每个地区和国家最大的利益,整个世界因而得到最大的好处。但现实并非如此。现实是,只有少数国家才能得到最大好处,大多数国家没有获利,甚至吃亏。
全球化过程没有缩小世界范围内的贫富差距,反而扩大了差距。甚至在发达国家内部,由于全球化的推进,内部差距也在扩大。例如美国的“铁锈地带”,由于第二产业迁移,该地区发展式微,贫富差距拉大。这样的后果是全球化方案设计者们没有预想到的。
另一方面,在全球化过程中确实有少数的发展中国家由于机会好、政策恰当、人民勤劳,利用了全球化当中所提供的一系列条件迅速发展了自己的经济。中国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金砖国家及新兴经济体基本上都属于这种情况。这使得整体世界格局发生变化。
新兴经济体令西方发达国家感觉到威胁,并不是新兴经济体有意识地、故意地挑战,而是这些国家的发展带来了无形的压力。美国对此感受深刻,甚至认为自己相比之下在全球化过程当中吃了亏,便开始试图摆脱自己一手构建的全球化世界体系。
实际上,在全球化过程中出现了反全球化思潮。有两种反全球化力量,一种是穷人穷国反对富人富国的全球化,因为穷人穷国的生活水平没有提高,反而有的下降;另一种是美国的反全球化,是富人富国的反全球化,这是最近这几年,尤其特朗普时期世界大乱的原因。全球化和反全球化两股力量正在此消彼长。
从地缘政治角度来讲,布雷顿森林体系消失对地缘政治的破坏力极其巨大。这种反全球化力量,我认为不会由于特朗普下台或者美国政府更迭而得到彻底改变。特朗普在美国的社会基础是后工业社会所造成的受害者群体,他们的力量很强大。
因此,我认为需要认真思考后工业社会理论。无论在美国或在全世界,反全球化力量相当强大,现实让更多的人对全球化产生怀疑甚至对立的情绪,后工业社会理论本身的逻辑有问题。
后疫情时代全球化走向区块化
疫情让资本、人员、技术的自由流动受到阻碍,飞机和火车的跨国境出行出现困难。人们把希望寄托于疫苗,但我个人认为短期之内并不现实。在全球化遭受严重打击时,人们思考该如何理解全球化,全球化是否还能延续。
从中国角度来讲,我们希望不断推进全球化的过程,因为中国充分利用全球化所提供的机遇发展了经济。但是,不能认为是全球化给中国带来了变化,让中国改变了自己,全球化只是提供了环境和条件。如果没有中国的体制优势、全国人民的艰苦奋斗、中华民族的勤劳勇敢等内在因素,即使有全球化提供的机遇,中国仍然无法发展。外部机遇只是提供了客观条件,但能不能做得好,内因是主要的,外因是次要的。
关于全球化的未来走向,有以下几种可能性:
经过这几年的变化尤其是疫情之后,人们应当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因此希望大家从理性出发,各国和各民族团结起来,共同应对人类所面临的包括疫情、气侯、环境等在内的一系列挑战,真正形成大同世界的全球化。这是最乐观、最好的结局,但也是最不可能出现的结局。
如果美国继续选择“退群”,是不是可以形成一个没有美国的全球化?我认为这是不现实的,没有美国参与的全球化不可想象,因为美国是世界上一支强大的力量,没有美国的全球化是不完整的。进一步说,目前,唯一能够主导全球化的单一国家是美国,其他国家都没有足够的力量,也没有做好准备。
第三种说法,是全球化不存在了,变成半球化,世界再度一分为二,美国和其盟友是一半,另一半由对峙力量领导,回到冷战时代。我个人认为不可能。世界不存在再一次一分为二的物质和思想基础。
我认为世界格局将向“区块化”发展,区块化即区域性的地区结构,比如RCEP。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是目前世界上人口最多、发展潜力最大、成员结构最多元的自贸区机制,它标志着一个地区的所有国家都有共同的意愿。其实,“区块化”这种形式早在几十年前就开始出现,比如欧盟、东盟、非盟、南美等。我认为在今后全球一体化举步维艰,反全球化力量越来越强大时,“区块化”演变的可能性最大。
区块内部由于地区相关性,就存在更大的利益相关性,再加上地区内文化共同性更大、传统更加密切等原因,无论有形还是无形、物质还是非物质,在区块范围之内更容易解决问题,彼此的合作也相对容易。区块将成为未来一段时间的发展趋势,区块和区块之间的联系形成全球性连接。
我个人认为,全球化可能发展为以区块为基础的新全球化。这种以区块为基础的新全球化和以美国为主导的全球化的最大区别在于——没有霸权国家。美国在这种趋势中也会成为一个重要的区块,在新的全球化中扮演新角色。
(钱乘旦,著名历史学家,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院长,北京大学世界史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