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文钊:后冷战时期美俄关系的三个循环
2020年09月09日  |  来源:《和平与发展》202004  |  阅读量:10485

【内容提要】在克林顿、小布什和奥巴马三位总统时期,美俄关系经历了三个循环,每次都是高开低走,而且不断走向低谷。影响两国关系的主要问题是北约东扩、美国在欧洲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美国介入格鲁吉亚、乌克兰的“颜色革命”等。20多年来,美俄关系发展的这种轨迹并非偶然,主要是两国的战略目标背道而驰,美国要维护超级大国独霸世界的单极格局,俄罗斯不承认这种格局,寻求恢复大国地位;两国的国家利益存在结构性矛盾,美国对俄罗斯的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非但不尊重不照顾,反而屡屡予以侵犯;美国寻求在海外推广民主和自由,干涉俄罗斯内政;双方都有“例外论”的文化背景和“救世主”的强烈使命感。今后美俄关系的调整空间不大,未来仍将在低水平徘徊。

后冷战时期,在美国威廉·克林顿(William Clinton)、乔治·沃克·布什(George Walker Bush,简称小布什)、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三位总统任内,美俄关系经历了三个循环,每次都是高开低走,且低点越来越低,成为冷战后国际形势的一个突出特点。

1992年是老布什任期的最后一年。苏联的突然解体出乎美国意料。但布什政府很清楚,要确保俄罗斯不会再回到共产主义、冷战永久结束,以及苏联留下的庞大核武库不会对美国安全构成威胁。俄罗斯领导人鲍里斯·叶利钦则认定,共产主义的实验在俄罗斯已经失败,其出路在于与苏联一刀两断,尽快实行社会转型,融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体系。1992年2月初叶利钦访美,在戴维营会晤布什,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年中叶利钦再度访美,双方签署了39项协定,涉及两国关系的多个方面,叶利钦还应邀在美国国会发表演讲,受到热烈欢迎。这一年可以视为美俄关系的短暂过渡时期。

一、美俄关系中的“三个循环”

(一)克林顿-叶利钦时期

克林顿认定,美俄关系是美国外交的重中之重。克林顿政府对俄罗斯有三大担忧:一是共产党和民族主义势力卷土重来;二是俄罗斯的改革可能受挫,它将决定俄是否走回头路,也将对其他新独立国家的改革产生重要影响;三是防止俄罗斯再分裂,发生类似南斯拉夫那样的混乱和内战。要避免这三种可能,就要支持叶利钦的领导地位和改革派。美方在叶利钦身上下了赌注。国务卿克里斯托弗(Warren Christopher)指出,帮助俄罗斯建立自由社会和市场经济“是我们这个时代面临的最大挑战”,“是美国外交政策的首要选择”,在这里,美国外交政策的三个支柱(安全、经济、在海外推广民主)汇集在一起,“服务于美国最高的安全、经济和道德利益”。1993年4月初,克林顿与叶利钦在加拿大温哥华举行了会晤,两位领导人的关系正式建立起来。此后克林顿政府一直支持叶利钦到其任期结束。1993年9、10月间,叶利钦与副总统鲁茨科伊及议会的分歧演变成了严重的冲突,克林顿公开表示支持叶利钦,谴责议会派。1994年第一次车臣战争爆发之初,克林顿一度为俄罗斯的政策辩护,称“车臣是俄罗斯联邦的一部分”。1995年5月,克林顿出席俄罗斯卫国战争胜利纪念庆典,并指示美驻俄使馆官员,“叶利钦现在处境很困难,要尽可能多给他一点空间,因为我们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俄罗斯伙伴了”。克林顿还向叶利钦承诺,在他第二任期选举之前北约不采取东扩的实际步骤。

这一时期美俄合作取得的一个重大成果是对苏联留下的庞大核武库的处理。苏联的核武器及运载工具80%部署在俄罗斯,20%部署在乌克兰、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此后数年中,美、俄、乌、白、哈进行合作,清除了部署在乌、白、哈三国的核武器、运载工具及发射装置,美国还制定了“纳恩—卢格减少威胁合作计划”(CTR)。此举在国际形势出现大动荡的时期维护了核不扩散体制,避免了可能的核扩散。

在这一时期对美俄关系影响最大的是北约东扩。克林顿政府实行双轨政策:一方面支持叶利钦的领导地位及俄罗斯的改革,并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俄罗斯对大国地位的追求;另一方面采取比较谨慎、渐进但却是坚定的北约东扩举措,这是对俄罗斯改革可能失败的一种对冲,并设计了“和平伙伴关系”计划作为东扩的过渡。美国的北约东扩计划遭到俄罗斯的激烈反对。1994年12月初在布达佩斯举行的欧安会峰会上,克林顿第一次明确表示北约“和平伙伴关系”开启了北约扩大的大门,遭到叶利钦的坚决反对,自此俄美关系进入下行轨道。第二次车臣战争爆发后,美国改变支持立场,频繁批评俄罗斯,双边关系变得紧张起来。

前南斯拉夫联盟地区的动荡则是美俄关系中的又一刺激因素。在波黑战争中,俄罗斯与西方总体上是合作的,但在科索沃战争中双方立场对立。首先,美国和北约的单边主义做法大大伤害了俄罗斯的自尊,打破了叶利钦多年追求的与美、欧成为平等伙伴的梦想。其次,北约东扩后第一次大规模使用武力轰炸塞尔维亚,使俄罗斯精英和民众普遍认为北约扩容是对俄罗斯的安全威胁。第三,美国和北约未经联合国授权,把欧安组织撇在一边,急于确立以“人权高于主权”为核心的新的国际关系准则,建立“由民主国家组成的能够维护和平、制止屠杀的国际组织”。这不免使俄罗斯担心,北约对科索沃的干预将成为美国霸权主义的新模式。科索沃战争使美俄关系跌落到了冷战后两国关系的低谷。

(二)乔治·沃克·布什-普京时期

导致这一时期美俄关系重启的压倒性原因是美国的反恐。“9·11”恐怖袭击之后,布什政府需要建立一个尽可能广泛的全球反恐联盟,这为美俄关系的发展提供了机遇。

在俄罗斯方面,普京执政后现实地认识到“俄罗斯正处于数百年来最困难的历史时期”,“要优先考虑的任务是在俄罗斯周围建立稳定的、安全的环境,能够让我们最大限度地集中力量和资源解决国家的社会经济发展任务”。而要这样做改善对美关系是必不可少的。“9·11”事件发生后,普京敏锐地抓住了发展对美关系的机会之窗,主动对美国打击“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的战争提供了一系列的配合和帮助,尤其是为美国和反恐联盟部队通过中亚进入阿富汗开了绿灯,美俄关系迅速改善。2002年5月布什访俄,两国发表了《新战略关系共同宣言》,并签订了继续削减进攻性战略武器的《莫斯科条约》,把双方实战部署的核弹头削减到1700—2200枚。俄罗斯与北约的关系也有所改善,成立了北约—俄罗斯新理事会,双方进行了战术性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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