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怎么才叫形成了国内大循环?
2020年08月24日  |  来源:网易研究局  |  阅读量:3420

现在情况不同了,全球的局面在变化,问题也就来了。全球化遇到了些问题,主要是美国带头反悔,对一些自由贸易协定不满,包括WTO。这对全球经济都不是好事。特别是特朗普上台后觉得中国从全球化中获得的利益比美国多,决定要改变美国的对华政策,要限制美国企业与中国的往来和合作,也阻止中国企业在美国的投资和经营。这次更是利用新冠疫情大做文章,对中国企业实行歇斯底里的打压和制裁。有些人说,特朗普干的事情在后特朗普时代也不会有大的改变,意思说美国视中国为强大竞争对手的认识不会轻易改变。这没有错,毕竟美国对华态度的改变多半是中美经济实力变化的结果。出于这样的逻辑,中国这个时候当然也不会假设碰上特朗普是个意外和不幸,虽还坚持和努力促进中美关系的改善,但同时肯定是会有更长期心理准备的,尤其是在科技产业和金融领域做好应对准备,切实把自己的事办好,减少因美国的制裁或技术合作终止而陷入非常被动的尴尬。

我认为,无论全球化遭遇什么阻力,也不管中美关系的恶化能走多远,现在不是苏联撕毁合同撤走专家的那个时代,这个要有客观的估计,我们不可能准备再回到闭关锁国的年代。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有调整发展战略的意识,更需要有进一步推动国门开放的意识,这才是对的。仔细想想,我们经济总量变老二了,但在对外经贸和投资上的很多政策还不是依旧停留在早期的思维方式上吗?两个大国的贸易摩擦不能说主要是因为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冲突,这个方面的冲突即便有,在过去40年也一直存在,主要原因应该还是,你太小的时候,出门搭大人的便车,别人不在意,也不会认为你占了便宜,不会认为不公平,但当你长大了,块头大了,别人的看法就会不一样,你出门就得自己打车或自己开车,至少你出门是要付出代价,这样才显得公平。以经济学家的眼光来看,改变我出门的就习惯不是坏事,反而对自己也是好事,不然我就走不远了。

所以,我们今天提出要形成国内大循环,不是说我们拥有别人没有的巨大国内市场,也不是说我们依赖我们自己的国内市场就能很好地发展经济,说这个是没有什么太大意义的。我们要明白,一个市场如果做不到高度开放、安全和自由流动,对经济发展是没有意义的。中国要更大程度地开放我们的行业准入并能提供安全和自由的市场给全球投资者,包括美国的,才能让我们的国内市场服务于我们的经济发展。过去我们是反过来的,因为非常落后,我们是利用人家的开放、安全和自由的产品与要素市场来发展我们经济。

美国和欧洲一直抱怨我们有很多之前谈判时承诺的市场开放没有兑现,没有做好。什么原因?旧思维在作祟。很多人说,形成国内大循环就是我们的经济发展要依靠国内巨大的市场。这个说法不准确,重要的不是国内市场规模,而是国内市场能否被“循环”起来。美国的经济是典型的大国经济,国内市场巨大不完全是因为美国有3亿多人,而是因为美国的国内市场能够是一个高度开放、安全和自由流动的市场。全世界的生产性要素(包括人才、资本、金融)都愿意去那里。说美国是一个立足国内大循环、国际和国内两个循环相互促进的经济体,好像也很恰当。

我7月份在英文世界的意见领袖平台“Project Syndicate”(世界报业辛迪加)上写过一篇文章,其中说道,应该把中国最近提出的要尽快形成并将经济发展立足国内大循环的说法看作是对加快向全球更大开放中国国内市场准入的承诺。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我说,你可以想想,我们过去几十年的经验和教训告诉我们,很多国内市场或行业存在的问题讲了再讲,都不容易得到克服,但是一旦这个领域开放了,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变成繁荣的市场。中国说要依托国内市场来发展经济也讲了很久了,但要转变这个重心谈何容易。原因是什么?不是因为我们热衷于国际大循环,而是因为我们还在保护自己落后的市场和行业。在这些方面,我相信外国投资者的感受比我们强烈多了。

所以,中央提出的国内大循环,核心要义应该是高度开放大多数我们自己的行业和市场准入,要使得中国巨大的国内市场真正走向很高的开放度、安全性和流动性,假以时日,中国真正能形成全球最具创造性的生产要素能够在中国这个巨大的市场“循环”起来的沃土,也只有这样,我们14亿人口的国内市场才能真正成为我们经济发展可以依赖的国内力量。

科技和金融,是美国给我们施压和试图脱钩的两个领域。我们自己当然要有准备。不过,我们必须想明白,在战略上我们不可能因为美国封锁而单打独斗,有智慧的做法一定是在科技和金融两大领域更大程度地推进开放和全球合作,用双赢的策略来应对可能的脱钩挑战。

我们现在说扩大内需也说了至少20年了,但国内市场和行业准入铁板一块,各种限制还是那么多,包括在金融领域,让国内外的投资者望尘莫及,哪里来创造更大需求?即便在眼下,我们在通讯、信息、金融、保险、医疗、教育、文化以及康养等领域,潜力巨大,可是由谁来激活我们巨大的需求市场?

中国人做事历来有两个特点,第一,自己说要干个什么事,也不见得真当回事,但是如果受人欺压或遇到外部危机了,我们会特别当回事,动真格。第二,做事总喜欢讲求策略,事要做,但要做得巧妙,有里有面。真的要是在我上面所谈的国内大循环问题上做好文章,真的一举两得。

(张军,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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