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巍:告别“接触”,美国对华战略走向何方
2020年08月20日  |  来源:《世界知识》2020年第16期  |  阅读量:3063

2020年7月23日,美国国务卿蓬佩奥在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约巴林达的尼克松图书馆发表了最新的对华政策演讲。蓬佩奥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发表演讲,一个重要原因是明年将是美国前总统尼克松访华50周年。然而,蓬佩奥演讲的主旨不知是否会让九泉之下的老总统“辗转反侧”。在演讲的开头,他开宗明义宣布,自尼克松以来的美国历届政府所实行的对华接触战略已告终结。“与中国接触50年后……我们必须承认一个无情的事实,并应以此作为我们未来几年和几十年的指导:与中国盲目接触的旧模式根本做不成事。我们绝不能延续这个模式。我们决不能重回这个模式。”

2019年8月22日,“欢迎中国乒乓球队晚宴暨中美乒协乒乓交流会”在美国加州约巴林达市的尼克松总统图书馆内隆重举行。

从尼克松访华到接触战略出台

蓬佩奥在尼克松图书馆的表态并非特朗普政府官员第一次宣判接触战略“死刑”。实际上,对华接触战略宣告终结,近年已成美国朝野共识。2015年,美国学界就曾掀起冷战结束后最大规模的对华战略辩论。当时美国战略界的主流观点已呼之欲出,这就是“接触”战略已经过时,需要考虑的是美国应以何种战略取代“接触”。

所谓接触战略(Engagement strategy),这里的“接触”,并不能简单地等同于“交往”。现代世界当中国家之间的交往总是存在的,即便近年中美关系十分困难,但政治、经济和人员往来仍是密切的。中美仍然有不少交往,不等于美国对华接触战略仍然成立。美国对华战略当中的“接触”,包含着强烈的“拉住”“咬合”意象,类似两个齿轮的咬合。美国对华接触战略的要义,在于通过与中国交往,将中国拉进其主导的国际体系,使中国成为体系内的支持性力量。美国在获取战略利益与经济收益的同时,希望塑造和影响中国的发展方向,使中国政治、经济、社会、外交诸方面向着美国所乐见的方向发展。可以说,“交往”“融入”“获益”以及“塑造”,是美国对华接触战略的四个核心要义,缺一不可。

说到接触战略的历史,正如外交关系委员会总裁理查德·哈斯近期在一篇文章中指出的,蓬佩奥在演讲中犯了一个严重的历史常识错误。50年前,基辛格、尼克松打开中美关系大门,根本动力是改变美苏中大三角的力量平衡,而不是接触中国。据当时在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任职、日后成为美国驻华大使的温斯顿·洛德回忆,尼克松访华背后有三大战略考虑:一是试图改善与中国关系,增加与苏联周旋时的战略腾挪空间;二是希望在推动对苏“缓和”战略的过程中打“中国牌”,给苏联制造“小恐慌”;三是希望通过对华接近、对苏“缓和”,让北越感受到压力,推动美越谈判,使美国尽快从越南抽身。可见,上世纪70年代美国打开中美关系大门,是开始与中国“交往”,并未真正“接触”。

至少到上世纪80年代之后,接触才逐渐成为美国对华战略主流。上世纪70年代末,中国开始逐步推进改革开放事业,在国际上试图逐渐融入国际体系。美国逐渐意识到,中国改革开放事业与美国推进经济全球化、扩展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的战略谋划是契合的,于是,在80年代,接触战略应运而生。不过,接触战略真正写入美国政府战略文件,则要到90年代。1992年后,中国国内改革开放再次提速。与此同时,在美国商界大力游说下,美国总统克林顿于1994年决定将最惠国待遇与中国人权问题“脱钩”,美国对华战略迅速转向“更宽广的接触”。克林顿政府在其对华战略表述中始终使用接触战略的说法,并且在政府战略文件中论述了接触战略背后的逻辑:“从长期看,随着中国接受国际规则,并与美国在更大程度上相互依赖,它将会不可避免地日益尊重人权。”“通过交往促使中国变化。”美国对华接触战略的基本前提假定就是在这一时期确立的。上世纪90年代正是全球化高歌猛进、西方自诩“历史终结”的年代。克林顿政府认为,美国正站在历史潮头,通过“参与”与“扩展”将非西方国家拉入体系。这也成为了美国的一项对外大战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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