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都需做出的调整
CDF:您建议中国如何更好地表达自己?或者让我先问一个问题,您认为沟通不畅或误解是否是导致中美关系如此紧张的原因——至少是部分原因?
沃尔夫:我认为沟通始终是一个因素。现在有一种想法认为中国是说一套做一套,认为中国的言论和中国的现实之间存在鸿沟。
这是第一个问题,所以这不只是沟通本身的问题,还涉及沟通和现实之间的关系。
出现这种问题时,我认为通常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于沟通。问题在于要让人们了解中国的现实,让他们非常明确的知道在中国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这并不容易。
还有一个基本的问题,就是中美双方的不信任。
不信任是人类的一种很正常的情感。两个国家之间有不同的历史,不同的政治制度,不同的文化。
当国家开始互动时,特别是当这些国家的相对关系发生重大变化时(现在的情况正是这样),不信任和猜疑都是不可避免的,纵观整个人类历史都是这样。
你(中国)不必对此感到惊讶,我(西方)对此也并不惊讶。它(不信任)会继续下去,它不会消失。
要处理这种不信任,西方不得不改变,必须接受中国在崛起的现实,必须接受自己的权力在向中国转移的事实。而中国也必须接受自己不会被视为“一个普通国家”。
它太重要了,所以人们会向中国提出要求,并对中国施压,因为美国人和西方人不想承认中国现在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不想承认中国可以和他们平起平坐。
对我认为双方都需要作出巨大调整,但我不认为这只是沟通问题,它是更深层的问题。
CDF:您对于这种调整持乐观态度吗?
沃尔夫:说实话,我有点担心。中美关系下行的速度有些超出我的预料。
美国现任总统不是一个稳定或消息灵通的人。美国政策制定得非常糟糕,我认为中国已经发现很难适应这个新的现实。当然,中国也正在经历一些非常复杂且独特的变化。
历史角度看,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破裂,很有可能是通过冲突,甚至是武装冲突来完成的。我非常担心中西方的相互对峙,这对每个人来说都非常糟糕。
我认为,我们应该往好的方向做出努力,以成熟的方式来处理不信任,这样中国才能找到找到自己在世界上合适的位置,中国与世界其他国家的关系也能得到妥善地处理。
总会有摩擦、总会有困难,但我认为,我们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维护开放体系意义重大
CDF:您认为两国之间政治体制的差异会是处理两国关系过程中的难题吗?
沃尔夫:老实说,我不确定。我认为绝不能把中国想成是一个民主的资本主义市场国家,这显然无法想象。但公平地说,中国有一定的民主。
中国仍然是一个大国,是一个权力正在转移的新兴国家。
但我认为问题可能在于,中国是共产党领导的的共产主义国家,从西方角度来看这是一个问题。
我们与苏联共产主义在冷战中进行了斗争,现在西方就开始问自己:这是不是另一场冷战?我们现在是不是正在打一场反对中国共产主义的冷战?
我不这么认为,大多数见多识广的的西方人都不这么认为。
但我认为也有不少西方人会这么想,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因此,我认为政治体制的差异可能是产生不信任的一个因素,因为这使得西方人更难认同中国正在做的事以及中国的治理方式,这让中国在西方人眼中更陌生。
CDF:您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是由社会经济原因引起的,现在的情况很相似。现在,我们是在接近冷战,还是会有一场大家都不期待的热战?
沃尔夫:我们必须祈祷,不要发生热战,因为那可能是世界末日。核武器保持了西方和苏联之间的和平,我希望核武器可以保持西方与中国之间的和平。
但当然,这需要双方的大量智慧和克制。我认为我们必须而且将会避免一场、甚至多场热战。
一场冷战带来的可能后果就是世界经济分化成以中国为中心和以西方为中心两部分,企业站到中国和美国两个阵营,技术流动受到越来越严格的控制,互联网会完全碎片化,人的流动也减少。
一个中国和其他国家分割的未来,将是一个艰难的,高成本,破坏性的未来,是一个不好的未来,但它的确是一种可能。
CDF:有什么是像中国或者印度这种发展中国家应该做的呢?我们该如何在全球治理中扮演一个更具建设性的角色?
沃尔夫:这个问题很难,这世界上有不同的发展中国家,但只有两个有影响力的发展中国家,那就是你说的中国和印度。
这两国的人口基数大,即使人均GDP不高,他们经济对世界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很久前我写过一篇关于印度的文章,我认为这些国家是未成长的超级大国,这是显而易见的,它们将成为发达国家前就成为超级大国——而在过去一两百年间,所有超级大国都是发达国家或者比较发达的国家。
所以我认为,印度和中国在世界中将处于很特殊的位置。中国当然更加特殊,因为它比印度领先了大概25年。
这意味着什么?
我来了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不下十次,每次发言我都会重申这个观点,那就是维护一个开放合作的国际体系对中国是有益的。不管是经济还是政治上都有益。因为只有在一个开放合作的体系下,中国人才能实现个人、家庭和国家的梦想。
中国要认识到自己的独特性,那就是中国不是一般的发展中国家,中国必须积极地承担起一个超级大国的责任和担子。
中国正在成为很多领域的领先者,比如国际发展、技术转让、市场体量、货币的治理、安全、军事等。
中国需要考虑怎样才能让别的国家信任它,不仅仅是西方国家,也包括中国的邻国。
我认为如果中国尽力而为之,中国的崛起将是和平的、繁荣的、共赢的。中国应该主动的,预先的,面向世界开放,并坦承的面对世界对它的猜疑,尽管这些猜疑并不公平。
这需要中国领导层表现出极高的勇气和大度,我认为这是他们必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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