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特点,双边关系的缩水。过去一年,我们看到双边关系是大幅度的缩水,外交互动、经贸关系、人文交流都呈直线下降的趋势。特朗普上台以后,中美两国领导人商量要走一个四大对话体系,全面经济对话、外交与安全对话,还有执法与网络安全以及人文交流。第一年,2017年四大对话机制先后成立。但是到了去年,勉强是走了一个外交与安全对话,其他的三个对话停止了,为什么?因为美国人觉得,第一,全面经济对话,已经几十年,没有对出什么成果,所以特朗普觉得从小布什搞到奥巴马,每年都隆重登场,但是没有解决问题,还不如直接来贸易战就行了,所以他最后决定进行贸易战,就是用对抗的措施、用贸易战的措施来解决美国关心的问题。在人文和社会交流方面,美国认为不需要,因为现在是要限制中美之间的人文交流,要踩刹车。在执法和网络安全方面,美国觉得对话没用,要单边措施,不管是个人还是组织,不管是民间的还是政府的,直接起诉他、通缉他,用这种办法来解决问题。
另外,中国对美投资大幅下降。2016年的时候我们对美投资一年是达到的460亿,到了2017年特朗普上台的第一年下降到一半,大概240亿,去年、前年只有20亿。如果再算上我们以前在美国投资里抛离的,去年抛掉90亿。也就是讲,一边抛掉90亿,一边直接投资20亿,我国在美国的投资10年以来第一次的负增,因为大家感觉到美国已经成为了政治上的高风险国家。美国现在越来越多的加强对中国到美国投资的限制,就是防止中国企业通过并购的办法把有高科技的工厂买下来,然后获得技术。不仅美国这么做,美国现在也在跟日本和欧盟联动,要求他们也要出台相关的办法,跟日本和欧洲联合起来,在高技术上要真正阻止中国,这就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欧盟已经在制定相关政策,主要矛头就对准中国,而且不仅是对准高技术,还包括基础设施投资建设,因为在他们看来基础设施是一个重点,在高科技和基础设施方面要严防中国的投资。
最后就是人文交流,美方在踩刹车,甚至开始倒车。现在美国有两个变化,第一个,对很多人只发放一次性签证,不给十年签证。第二,有些拉入黑名单的取消十年签证,以后你到美国去还可以去申请,但是一次一签。现在去申请签证,接待的已经不是一般的签证官员,而是美国驻上海总领事,他亲自来审查你。对我们很多学生的限制也在加强,奥巴马时期给我国留学生搞了一个五年签证,现在对很多高科技行业的或者敏感专业的是一年一签。去年11月7日,美国司法部长通过SBI对各个大学打招呼,如果该大学有中国学生在高科技专业读博士,如果是最后一年就算了,如果是第一年,告诉他这一年结束以后签证不会延长,必须回去。所以接下来大批在美国攻读高技术专业的中国学生,要么改专业,要么就别读了。
美国不会只看自己,接下来想到的还有欧盟,欧盟也要加强对中国学生学者的签证管理。过去多少年,中美关系最主要的人文交流,是中美关系最重要的基础,不管我们经历了政治上的动荡、经历了安全上的矛盾,但是中美两个国家的人文的交流还是一直在发展。这第一次中美的人文交流,人民跟人民之间的联系、两个社会之间的联系在缩水。
除了以上变化外,还有一个变化就是美国对华舆论环境的变化。我去年去了美国三次,最近一次是11月底到12月初在华盛顿一个主要的智库参加一次会议,开幕式是一个美国民主党的参议员作主旨演讲,他15分钟的主旨演讲,13分钟在骂中国,还有1分钟在骂特朗普,还有1分钟在吹自己,这是早上的主旨演讲。到下午结束以后最后一个主旨演讲就是美国印太司令部的司令,他通过视频发表了一个10分钟演讲,8分半钟是在骂中国,还有1分半钟在吹美国,这就是当下美国对华舆论环境的变化。
去年4月份我到哈佛去访问杰斯·特纳教授,他表示现在美国在中国问题上已经出现了一股歇斯底里的气氛,就是所有的人一边倒的骂中国。这在很大程度上跟特朗普有关系,特别是过去一年,我觉得他对中美关系的影响第一个当然是贸易战,过去多少年我们一致认为经贸关系是中美关系的基石,但是他现在在挑战这个基石,他认为美国从中美经贸关系中得到的利益要比中国从这里面得到的利益少的多,所以他要改变这个局面。
第二个伤害,他把一批鹰派极右翼的人带进了政府。这些人就利用特朗普在经贸上对政府的不满来推进他们各自的政治立场。比如在安全上,在台湾问题、在南海问题、在网络问题等等向中国施压,有的是在价值观和意识形态上对华施压,这些人多少年在美国都是非主流,现在进了特朗普政府,他们就感觉到机会来了,可以让他们施展拳脚,这是给中美关系带来的第二个伤害。
第三个伤害,是整个美国对华舆论环境的变化。如今,中国在美国已经被彻底的妖魔化了,这已经不仅仅是经济的问题,在安全、在价值观和意识形态、在社会层面都已经构成了对美国的威胁。去年在美国的时候,美国发布了一个重要的报告就是中国的影响力与美国的国家利益,这就是美国的一些大学的学者、专家和前政府官员,他们仔细分析中国这么多年怎么样利用高等制造给美国社会进行影响。这个报告发布以后,美国所有的主要媒体都在头版刊登,一下子感觉到中国已经成为美国面对的最主要的政治威胁和安全威胁,这就是当下美国的气氛。
那么,未来40年,中美关系会怎么走?
第一,我觉得最后的中美关系会是一个真正的世界大国之间的关系。中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跟着美国走或者完全成为美国的一个俘虏,这个阶段已经过了。中美之间大国的博弈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准备好没准备好,这个阶段已经到来了。
第二,合作会有新模式,竞争会有新规则。过去40年,这个合作基本上是我们珍惜美国对我们的支持。在我们经济发展、在处理台湾问题、在我们国内的政治问题等等,希望美国能够理解,能够支持我们。今后不一样,今后美国也会越来越多的去找中国合作,因为中国有能力来影响美国的国家利益。最近一段时间,特朗普就已经发现中国在试图影响美国选举,前面是讲俄罗斯,现在是讲中国。所以以后我们能够影响美国国家利益的能力和手段会越来越多,所以中美之间的合作肯定是要双向的。竞争会有新规则,中美正在进入一个战略竞争时代,但是很多规则还没有或者讲这些规则是由美国来建立的。今后不一样,规则要双方一起商量,南海问题就是一个例子,网络安全问题是另外一个例子。中美之间竞争不可怕,关键是要有规则。
第三,修昔底德陷阱就是最后爆发全面的军事冲突。修昔底德陷阱,中美会不会陷入修昔底德陷阱。我希望不会,但是从一个学者的角度,我觉得不能简单地讲会或者不会。修昔底德陷阱的风险是存在的,这个风险会是变化的。如果从1-10的话,也许有时候我们处理的不好可能就会上升到8、9,甚至真的会爆发战争,那就是10。处理的好,可能以后就会是4或者是3,就是中美之间的摩擦和冲突的趋势如何避免,关键是降低大国冲突的风险,这就需要我们在外交上很好地处理跟美国的关系。所以修昔底德陷阱它的风险指数,是我们今后要研究和处理的东西。
最后,我相信只要中国保持好国内良好发展的信心以及外交上吸取过去40年的经验,今后我们能够跟美国建立一个更加完整和平衡、兼顾竞争和合作的关系。所谓的平等,以前美国是老大,今后会更加平衡,平衡也就是意味着可能今后我们对美国的依赖会下降,从经济上、从科技上、从人文交流,这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在某种意义上肯定还是靠自己,因为没有中兴、没有华为这些事件出来,可能我们还不会下定决心要在高科技方面自给自足,就像当年如果苏联不撤走专家的话,可能后来我们的原子弹、我们的核潜艇还是要靠苏联,我们才能够制造得出。苏联一走,我们花了几年也自己造出来了。中美也一样,就是现在美国给我们的锻炼比十年前给我们的锻炼要好的多,所以现在美国人也很能讲现在要跟中国脱钩,即使做得到,也已经太晚了。虽然特朗普把中美关系定义为全面性的战略竞争,但是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合作,这个合作的需求是存在的,也是不可避免的。不仅是经济上,在很多国际问题、地区问题、新的领域等等,只要美国想推进这些事情就离不开中国,比如朝鲜半岛、阿富汗、伊朗,哪一个事情离得开中美合作,所以中美关系肯定会继续是兼顾竞争和合作。但是在新的形势下,竞争更加突出,竞争带来摩擦和对抗的风险更大。因此,对美外交就会面临过去40年可能都没有面对一些新的课题。在这种背景下,我们要考虑的就是中国的大国外交要有新格局、新布局、新谋略、新战略、要有新思路,然后才能够走出一条出路。
这就是今天我跟大家要分享的,谢谢大家!
(作者系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复旦发展研究院副院长,复旦大学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根据【复旦人文智慧课堂】2019新年论坛演讲整理,未与作者确认,原标题《大国崛起的外交之路》)